这是他们父子之间的事,外人无权置喙。
一转眼工夫,病房里连同舒秦在内,只剩下四个人。
陈律师语重心长:“禹明,你父亲病成这样,哪怕从人道主义角度考虑,你也该照顾照顾你父亲的情绪。”
禹明横眉看向陈律师,陈律师愣了愣,往后一退。
禹明盯着他,像是想起什么,点点头:“你姓陈,叫陈学安,当年的官司就是你打的。”
他表情平静,无风无浪,陈律师不知何意,干巴巴笑了笑:“你这孩子好记性,事情过去这么多年,居然还认得我。”
“滚开。”
陈律师挺直脊背,勉强保持笑容:“禹明,说起来我也是你的长辈,请你克制一点。你母亲的事我感到很遗憾,但是夫妻之间的事本就不足为外人道,当年你父亲做出那个决定也是出于各方面的考虑,卢女士也同意了离婚,你当时还小,难免会产生一些偏激的想法。”
禹明看着一旁笑了笑,病志就摆在边上,配偶栏上面写着当年那个女人的名字。
“这里面存在太多误会。”
禹学钧倒回床上,嘶哑地咳嗽几声。
他这一咳嗽,外面一阵高跟鞋的声音,门一开,一个女人满脸忧色走进来,她应该是早来了,但因为顾忌禹明,早前一直有意回避,听到禹学钧的咳嗽声,她奔到床边,弯腰拍抚禹学钧的背:“学钧—”
舒秦又惊又恨,禹学钧也惊怒交加:“你来干什么?不是让你别来吗?”
舒秦忙要拉走禹明,谁知晚了一步,禹明目光里戾气迸射而出,揪住陈律师的衣领人:“你瞎吗?是不是误会你比我还清楚,当年官司赢得痛快吧,我妈走了这么多年了,你拿着禹学钧的钱活得如何啊!”
陈律师出不来气,慌忙去抓自己的衣领,舒秦从后面死死抱住禹明的腰身,心里难过极了。
听诊器碰到她的手背,凉到心里,可是禹明的身体那么热,热得像要点燃。隔着十几年的岁月,她第一回 体会到当年那个少年的绝望,在他知道真相的那一刻,父亲在少年的心里,轰塌了。
她无法想象禹明有多恨自己多恨父亲。
“禹学钧,我告诉你,谁都有资格住在这,就你不配。”
外面一阵脚步声,应该是院长他们来了,然而禹明的情绪像泄了闸的洪水,根本无从抑制。
“你带着这女人,马上给我滚。”
那女人噙着泪花说:“这是病房,禹明,你该记得你自己是医生。”
舒秦气得发抖,大喝:“你闭嘴!”
生平第一次骂脏话,她无法抑制自己的愤恨。
禹明眼睛都红了,松开陈律师,朝床边走去,舒秦从用尽全力抱住他:“禹明!我帮你骂她,这儿交给别人!你先出去!禹明!求求你了!”
william和院长都在外面,也许还有其他同事,这是禹明为他母亲做的最长久的一件事,绝不能出任何岔子。
禹学钧目光深深看着儿子。
禹明死死盯着禹学钧,剧烈地喘息。
“禹明!求求你!你做什么都行!别伤到你自己!”
他呼吸依旧紊乱,但是能感觉到背上一阵凉意,陡然意识到舒秦比他还难过,慢慢冷静下来。
然后,他记起了今天是新年。
记起了家里有亲人在等他。
记起了怀里那个小红盒子。
记起了今天要做的所有的大事。
“我在这,只要你好好的!只要你好好的!” 她死不松手,额头抵着他的背,指节因为用力有些发白。
禹明闭了闭眼,哑声:“好,我好好的。我就跟他说几句话。”
第97章
舒秦呼吸急促不敢松手, 但她能感觉到, 两个人相贴的地方, 那种一触即发的紧绷感,消失了。
她抵着他的脊背感受片刻,狂跳的心平静下来:“好。”
禹明盯着禹学钧, 点点头没做其他动作。
舒秦试着松开手,挪动步伐, 慢慢从后面绕到禹明眼前,仰头看他。
禹明喘息未定,目光却落到她脸上, 眼里依旧燃着两小簇火焰, 但毁灭性的炽热不见了。
他从悬崖边上回来了。
悬着的心颤悠悠回到肚子里,她镇定地看着他:“我就在外面等你,今天过新年,我们一起回家。”
她无限温柔, 禹明喉头如同堵着棉花,“家”这个字眼, 在他生命中缺席了十几年, 从踏进这间病房那一刻起,他心里仿佛踏过一群脱缰的野马,四肢百骸被打散了,元气到现在未恢复。
这房间太冷,她是他身边唯一的热源。
他低应了一句,没敢多看舒秦, 因为他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指了指那个女人:“让她滚。”很平静,但不容商量。
那女人一直用身体护着禹学钧,听了这话,噎了一下。
房间涌动着暗流,任谁都听得出禹明的意思,要想往下沟通,禹学钧只有两个选择:要么那个女人走,要么禹学钧和那个女人一起走。
舒秦望着那女人,冷冷开腔:“如果你不想再激化矛盾,请你马上离开。”
禹学钧疲乏地闭了闭眼,摆摆手:“走。”
那女人一动不动,眼睛里泪光点点。
禹学钧目光一厉:“走!”
那女人慢慢缩回了手,因为她的贸然闯入,丈夫从语气到眼神都显得毫无温度,她恋恋不舍帮禹学钧盖了盖被子,直起了腰。
路过禹明时,她把身上的柔弱都收了起来,意味深长看一眼禹明。
舒秦厌憎极了,白天光线比晚上充足,她看得很清楚,这女人虽然不年轻了,但有一张顶漂亮的面孔,还不是最重要的,这女人太懂得在适当的时机如何将一个人的情绪挑到顶点。
这可是禹明的工作场所,她下意识攥紧禹明的手。
好在禹明毫无反应。
他将这个女人的一切都看透了。
年少时恨入骨髓,也曾走过极端,恨了这么多年,现在都到眼前来了。除了恶心愤恨,只剩下满心讥讽。
她哪儿比得上母亲,她给母亲提鞋都不配。
女人走了,律师喘着气离开,舒秦关上门退到外面,一步都不敢离开。
房里只剩父子俩了,禹学钧望着禹明。
暌违多年,儿子比他想象中还要高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