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承佑却不肯走:
“我和阿玉既来了,不蹭您一顿午膳是绝不会走的。”
清虚子鼻哼一声,自顾自踱步走了,然而脸孔板得再紧,也掩不住嘴角的笑意。
蔺承佑拉着滕玉意回库房帮忙整理。
先把剩下的宝器重新归位,又仔细检视那些上了锁的道家秘籍。
滕玉意一看便知蔺承佑是做惯了的,一面帮着四处扫尘,一面问:
“你常整理库房么?”
“师公他老人家年事已高,我不忍心他老人家操劳,能帮着打理一处便是一处。”
“师兄可心疼师公了。”
弃智接过话头,“虽说去大理寺应职后越来越忙了,师兄也几乎每晚都回观里歇寝,白日有空时,也总会过来帮忙打点庶务。”
滕玉意微怔,蔺承佑一回头,笑道: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往后我和你要多过来陪陪师公……”
说话时一抬头,就看到蔺承佑盯着搁架上的某一处发怔。
“怎么了?”
蔺承佑伸臂往搁架里探去,从搁架与墙缝当中,艰难地取出一个牙制书签,拍掉上头的灰尘,还原出里头的底色,东西年头很久远,牙色都泛黄了。
之前大约是塞在搁架的隔层后头,所以一直没瞧见,刚才一下子把那么多法器全部搬下搁架,导致不小心挪动了位置。
好在上头的刻字是清晰的。
“天昌十一年,收此书。”
滕玉意和蔺承佑同时露出讶异之色:
“这都是四十年前的东西了。”
蔺承佑认出是师公的笔迹,不由回视面前的那层搁架,上头有个上着锁的小木匣,刚巧这木匣他再熟悉不过,因为里头正好存放着那本《绝情蛊》 从书签跌落的位置来看,当初这书签是放在这本《绝情蛊》秘笈里的。
蔺承佑怔住了,当初他一直以为这本书是师公从无极门那帮邪道手里缴获的,但从书签上的年岁来看,这本书明明四十年前就到了师公的手里。
四十年前师公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寻到了这本书,过后却一直没用,直到十年前他因为懵懂莽撞,误中了铜锥里的蛊毒。
滕玉意也想通了这一环,一时说不出的诧异,绝情蛊自是为了绝情,难道道长也有过求而不得的人?
可道长一生都孑然一身,她本以为他老人家一辈子都没有动过情念。
是了……
当年清虚子道长拼死救下圣人,又含辛茹苦将其养大,为了哺育圣人没少吃苦头,因为过惯了清苦的生活,还养成了悭吝的毛病,据说道长无怨无悔养大圣人,只因与圣人那位惨死的生母蕙妃是家乡的旧识。
可听说蕙妃阴差阳错早早就进了宫。
……
若非极其痛苦,老道长想必不会想到用《绝情蛊》这种邪术来压制自己的思念。
蔺承佑只出了一会神,就迅速把牙制书签收入自己袖中,随后当作什么都没发生,继续收捡旁处。
蔺承佑不说,滕玉意自然也不会提。
四人从库房出来,绝圣弃智怕师公责骂,磨磨蹭蹭练功去了,蔺承佑和滕玉意去上房陪清虚子,又沏茶又陪着打坐,有说有笑把上房弄得片刻不安宁。
清虚子烦不胜烦,然而怎么也舍不得赶他们走。
正闭目打坐,忽觉四周安静不少,清虚子奇怪地睁开眼,看着两个孩子坐在窗前榻上研究一本《命召咒文》 蔺承佑点了点书页:
“跟我念,‘兆汝欲切邪辟鬼,当被符。
符者,天地之信也’。”
滕玉意跟着念完这句,随即闭上眼把剩下的部分一口气背出来,声音脆若黄鹂,而且整篇文连一个字的错漏都无。
蔺承佑眼里满是笑意。
滕玉意重新睁开眼睛,单手支颐望着蔺承佑:
“你说的,只要我一字不漏地背下来,你就教我使符,你瞧,现在我可都记住了。”
蔺承佑从袖中抖出一张符,扳开滕玉意的手指让她夹好。
“看好了啊,我只教一遍。”
滕玉意目不转睛点头。
清虚子露出蔼然的笑容,这一幕让人心绪宁静,他调匀气息,重新合上眼睛。
两人在观里用过午膳,清虚子自称要午歇赶他们走,蔺承佑和滕玉意不好再赖着,只好从上房出来。
下台阶时,滕玉意忍不住转头看蔺承佑,蔺承佑从头到尾没问过师公那枚牙制书签的事。
她回头望了望,尽管隔着重重院门,也仿佛能看到清虚子道长那清瘦苍老的容颜,那样一位古板严肃的老人,却有着这世上最深沉最宽厚的爱。
滕玉意心下惆怅,两人走到一株相思树前时,蔺承佑抬起右手,不过须臾工夫,那根牙制书签便化作齑粉,纷纷扬扬落入泥土中。
“走吧。”
蔺承佑挥手撒完粉尘,洒脱地牵着滕玉意往前走,滕玉意回头望着院中的相思树,许久,轻轻喟叹一声。
有些无法言说的爱意,就让它永远尘封在记忆中吧。
***
二人刚回到成王府,宽奴牵着俊奴跑来:
“大郎和娘子总算回来了,杜家大娘和杜家大郎都在东跨院等你们好久了。”
滕玉意高兴地催促蔺承佑:
“我们快回去。”
蔺承佑也笑:
“给杜表姐和杜表弟上茶点了么?”
“这还用世子吩咐?”
宽奴小声嘀咕。
“你把俊奴牵出来干吗?”
“是二公子和郡主牵出来的,结果才玩了一圈,王爷和王妃就带着二公子和郡主进宫去了,小人还没来得及把俊奴栓回去。”
滕玉意接过俊奴的项绳:
“我来牵它吧。”
又同蔺承佑讨吃的:
“给我点肉脯。”
蔺承佑从腰间取下一个囊袋递给滕玉意:
“别给它喂太多,回头它的嘴更刁了。
对了,那回我去淮西道前把俊奴放到你身边,回来发现它胖了一圈,你说,那几月你都喂它吃什么了?”
滕玉意蹲下来摸摸俊奴的脑袋:
“还不就是些肉和果子之类的。
俊奴可是世子的宝贝,真要是饿瘦了,世子岂不要同我问罪。
俊奴,我们滕府的伙食如何?”
俊奴尚未搭腔,滕玉意腰间那枚紫灵天章球出其不意地滴溜溜一转。
滕玉意一愣。
蔺承佑一瞧就明白了:
“里头那对蝴蝶也馋你手里的肉脯了,给它们也吃点吧。”
说着促狭一笑:
“滕玉意,我算是发现了,若非一等馋货,绝不会往你身边凑。
小涯已经够馋了,看样子这对馋嘴蝴蝶比小涯更不着调。”
滕玉意喂完食,拍拍手起身道:
“对了,你快告诉我,为何我会内蕴道家真气?”
蔺承佑顾左右而言他:
“本想带你去驯服那匹赤焰马的,既然今日无空,干脆过几日歇好了再带你去马厩。”
说着拔腿就走。
滕玉意自不会上当,上前拦住蔺承佑:
“是不是那套桃花剑法有点问题?”
蔺承佑笑而不答。
滕玉意笑眯眯看着他:
“我早就觉得奇怪了。
自从学了桃花剑法后,我连夜间手脚发凉的毛病都没了,可这剑法总共才七招,哪有那么大效用,你快告诉我,你是不是给我渡什么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