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从弄污衣裳到武缃出事,一定只隔了很短的工夫。
忽又想起菊霜斋窗外那一幕,前脚卢兆安出现,后脚武大娘就出事了,加上绍棠那位突然被夺魂的同窗胡公子,简直没法不往卢兆安身上想,此处人山人海,纵算蔺承佑有通天之能也照管不过来,滕玉意唯恐卢兆安趁乱逃走,忙示意长庚过去提醒蔺承佑。
“大理寺官员在此办案,无奉不得近前。”严司直好声好气拦住长庚。
蔺承佑却一眼认出了长庚,这护卫虽说易了容,今晚却一直跟在滕玉意身边,只当滕玉意有事寻他,忙道:“严大哥,放他过来吧。”
长庚近前将滕玉意方才的发现说了。
蔺承佑四下里一望,挤在最前排看热闹的大多是五大三粗的汉子,他一时没能在人堆里找到滕玉意,只好低声说:“此地危险,先带你家主人回菊霜斋。”
长庚应了。
滕玉意本就急着找阿姐和绍棠,闻言忙从人堆里出来,她现在不担心别的,就担心阿姐和绍棠的安危。
没走多远,就看到阿姐和绍棠迎面走过来,阿姐身边还有一位身材颀秀的男子,那人浓眉大眼,长相与圣人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滕玉意怔了怔,阿姐怎会与太子在一处?
太子这一行显然也听说这边出事了,脸上都有些不安,杜庭兰脸色发白,边走边用目光在人群里找寻着什么。
渐渐走得近了,太子像是察觉了周围的目光,不动声色拉开与杜庭兰的距离,随后带着身边人快速穿过人堆,冷不丁望见地上的武缃,当即大吃一惊,走到蔺承佑身边半蹲下来,低声询问发生了何事。
杜绍棠望见人群里的滕玉意,不由又惊又喜:“玉表姐!我们正寻你呢。”
杜庭兰急步走近,一把抓住滕玉意的胳膊:“那边到底出什么事了?”
“先别过去,凶手可能混在人堆里。”滕玉意依旧满脸错愕,把杜绍棠姐弟拉到人少处,“阿姐,你们怎么会与太子在一起?”
杜庭兰脸微微一红,杜绍棠瞄了瞄阿姐,表情顿生古怪。
***
杜庭兰和滕玉意傍晚出来时就商量过今晚引贼的事,因此先前滕玉意借故去买糖人时,杜庭兰也就未跟出来,等了一会不见妹妹回转,心里不免有些担心,便也同寻了个由头,带着弟弟出了楼。
姐弟俩刚到门外,人群中就有个小厮不声不响靠近,霍丘原本要出手对付那人,认出对方是蔺承佑身边的长随,一下子愣住了,宽奴把姐弟俩请到不起眼的角落里,客客气气地禀明来意。
说自家世子有件要事想同滕娘子打听,请杜娘子帮着遮掩一二,万一有人打听滕娘子的下落,只说滕娘子去临水斋取定好的首饰好了,还说临水斋的掌柜也都提前打好了招呼,杜娘子不必有所顾虑。
杜庭兰姐弟同蔺承佑打过几回交道,知道此人是蔺承佑的心腹,哪怕满心疑惑,也只好应了。
为了让自己返回时显得更自然,姐弟俩就顺手买了些玉尖面,回到菊霜斋分发给同窗们,不一会同窗们也坐不住了,纷纷相约离开。
杜绍棠勉强又捱了半个时辰,眼看楼里没几个人了,便说:“阿姐,今晚这样热闹,老坐着有什么意思,我们也去逛逛吧。”
非要拉着姐姐出楼。
一到了外头杜绍棠就活跃起来了,到河边放了许愿灯,又拽着姐姐闲逛起来,杜庭兰一面走一面找寻滕玉意,可惜一直走到临水斋都没消息。
姐弟俩只好又沿着原路返回,半路遇到胡人耍寻橦,那胡人锦衣朱裤,兀自在半空中的一根长绳上纵跃腾跳,那灵巧的身形堪比猿猴,杜绍棠年纪小贪玩,顿时来了兴致,拖着姐姐近前观看,碰巧有位老媪抱着孙子从人堆里出来,迎面撞上杜绍棠,老媪来不及抽脚,被杜绍棠重重踩了一脚。
杜绍棠吓得后退几步。
杜庭兰一愣,忙伸臂扶住老媪。
杜绍棠很快稳住身形:“老夫人,没事吧?”
老媪青襦素裙,头上连根木钗都无,怀里的孙子抱着个破旧的拨浪鼓,也是一身粗布衣裳。
老媪不提防被人踩了脚,自是一肚子火,待要大啐几句,才发现踩自己的是一个衣饰华贵的小郎君,再看扶着自己的小娘子,也是通身贵气,心知对方非富即贵,硬生生把那句“是不是没长眼睛”给咽了回去。
啐是不敢啐了,面上却没什么好气,老媪推开杜庭兰的手,一瘸一拐抱着孙子走到一边,大声呼痛道:“唉哟唉哟,疼煞老身了。”
她这一喊,把周围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了。
杜绍棠慌了神,这妇人年事已高,他这一脚下去,该不会踩断了对方的趾骨吧。
杜庭兰脸上也火辣辣的,好在头上戴着帷帽,不至于被太多人围观,忙示意弟弟道歉,自己则扶住老媪,一个劲地温声宽慰:“舍弟冒冒失失的,老夫人莫恼,这附近就有医馆,我们陪您去瞧一瞧。”
杜绍棠躬身深深一揖,赧然道:“对不住,都怪晚辈莽撞。”
老媪刁钻归刁钻,心眼却不算很坏,想了想,对方原本可以不予理会,只因教养好才留下来好言好语赔礼道歉,听了姐弟俩这软声软语的几句话,肚子里的气早就消得差不多了。再说脚上本无大碍,真要到了医馆,说不定医工连瓶药水都懒得拿,于是粗声粗气地说:“用不着。这位小郎君,你看着瘦瘦弱弱的,踩人的力气倒是够大的,老身这脚面怕是要肿好几天了。”
杜庭兰自是过意不去,看老媪说死不肯去医馆,只好取出一个小钱袋,把里头的几缗钱给了老媪的孙子。
这回换老媪过意不去了,杜庭兰心知老媪有顾虑,便含笑说她的孙儿生得可爱,这钱是给小郎君买吃食的。
老媪这才眉开眼笑接了。
姐弟俩转过身,就看到不远处有个穿紫衣的少年郎笑看着这边,眼神温和可亲,气度也雍容不凡。方才那一幕,都被这人瞧见了。
杜庭兰姐弟在乐道山庄见过太子,不由诧异相顾:太子殿下。
太子像是独自出门闲逛,白龙鱼服,身边只带了几个随从,这种情况下不好贸然上前行礼,姐弟俩只好装作没认出太子。
走了没多远,杜绍棠看到路边有个商贩卖蒸梨,兴冲冲地说:“阿姐最爱吃这个了,阿姐你等一等,我去买两碗。”
杜庭兰只得停下脚步。
经过方才那一遭,杜绍棠生恐再踩到旁人的脚,明明到了人堆外,却迟迟挤不进去。
杜庭兰惦记着去找滕玉意,见状便要唤弟弟出来,可就在这时候,有几个人走到小摊前,一口气买下了好几碗蒸梨,太子回身把两碗递给杜绍棠,笑着说:“杜公子,拿着吧。”
杜绍棠呆了一呆,他本以为太子一行早就去了别处,没想到竟也到了此处,不好拂太子的意,于是恭谨地接过梨碗,道过谢之后,径自从人堆里出来,把其中一碗给了姐姐。
杜庭兰疑惑归疑惑,也只能一头雾水收下这份好意。
有了这碗蒸梨的交情,太子顺理成章与姐弟俩同行。
“杜公子在国子监念书?念了几年了?”
太子的声音宛如清风。
杜绍棠一贯胆小,这会儿早吓得魂不守舍了,抬袖擦汗时,下意识瞟向阿姐,结果没对上阿姐的眼神,却瞥见了不远处的霍丘,自从玉表姐把霍丘派到他身边,霍丘是朝乾夕惕,连一次差错都未出过,想想这可都是玉表姐调教出来的人,而玉表姐只比自己大四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