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滕玉意更为吃惊的是另一层,这件事朝中知道的人应该不多,彭家竟这么快得到了消息。
碧螺也悄声说:“彭大娘还说,当日回去帮农妇的只有四个小娘子,但是看皇后的意思,似乎最属意武家。武大娘许是因为郑大公子悔婚一事气不过,卯着劲要搏一搏太子妃了,往日连门都不大出,最近却频频出风头,加上武中丞在朝中的势力,极有可能就定下武大娘了。”
滕玉意问:“彭锦绣怎么说的?”
“彭二娘说:‘也未必吧,不是还有滕玉意、杜庭兰、郑霜银么?还有邓唯礼,当日她在洛阳又没上骊山,皇后说不定也属意她呢。’”
“彭大娘就斥妹妹:‘成日就知道吃喝,也不动动脑子,没看到院长上课时点名要武大娘回答,还即刻将武大娘的答话送到宫里去,这可是极好的露脸机会,要不是本就想关照武大娘,又怎会如此。照我说,刘院长早就与武家互相通过气了,甚至这件事也是皇后默许的。不信你就瞧吧,太子妃十有八九就是武大娘了’。”
碧螺绘声绘色地复述两人的对话。
杜庭兰听得一呆。
滕玉意笑了笑,有点意思,太子妃人选关乎国体,书院一开学,朝中各方势力就有所行动了,这才是第一日,后头估计还会有更多猫腻。
如果刘院长是武家一派的,在院长的频频照应下,武大娘的确更有可能获得皇后的青睐。
就不知那四位女官又各自与哪家有攀扯。
况且书院管理严格,彭氏姐妹不在房里午歇却溜出来送信,料着在书院中早有内应,那人会是谁呢?嗯,说不定就是女官中的某一位。
红奴又低声说:“除了这个,彭大娘还骂了妹妹一顿,说妹妹的信她扣下来了,叫妹妹死了这条心,别说浴佛节那日书院未必放假,就算放假,也别想着指使下人们帮她制造机会与郡王殿下邂逅。”
滕玉意怔了一怔,四月初八是浴佛节(注1),长安百姓都会结伴出游,城中四处有佛讲,晚间不宵禁,说起来是一年中最热闹的节日之一,今日是二十五,算起来没几日了。
杜庭兰却差点将手中的簪子滑落到地上,彭锦绣竟恋慕淳安郡王。
她紧张地听了听廊道上的动静,正色嘱咐二婢:“这种事表面上是闺阁闲谈,实则牵连甚广,万一被对方知道你们在偷听,定会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记住了,只此一次,往后不许再听墙角了!”
杜庭兰说话时柔声细语,如此严肃是头一回,二婢意识到事关重大,连声说:“婢子绝不敢了。”
杜庭兰又说:“白日我们去上学时,你们需寸步不离留在这边房中,我和妹妹这些贴身首饰、小物,万不可被人偷了去,你们该知道丢了这些东西会有什么后果,切不可心存侥幸。”
二婢肃容点头。
晚膳后,娘子们在房中做好功课,因为还未到歇寝的时辰,便高高兴兴地相互串门。
比起郑霜银等贵女,邓唯礼更活泼可爱,这些自小在长安长大的女孩们,大多与她交好。
等到邓唯礼身边的婢女把滕玉意和杜庭兰请过去,一屋子都是人。
大伙在讨论浴佛节出游的事。
邓唯礼说:“我问过院长她老人家了,说是那日只上午有一堂大经课,中午就放假了,那日各大佛寺都有戏场,最热闹的当属慈恩寺了(注2),要不我们一道出去游乐吧。”
有人把滕玉意拉过来:“滕娘子,往年你在扬州,我也跟你不熟,今年来了长安,你可得跟我们尽兴同游一回。”
郑霜银便问滕玉意:“阿玉,你那日想去哪玩?”
滕玉意挨着阿姐坐下:“慈恩寺离书院有点远,第二日还得上学呢,要不去青龙寺也成,那些登进士科的才子有所谓‘慈恩寺题名’,我们这些女才子不妨就来个‘青龙寺题名’。”
女孩们眼睛一亮,都说这主意有趣。
武绮原本正跟柳四娘下棋,闻言笑着指着滕玉意:“我早说滕娘子好玩,你们不信,且瞧着吧,待会她还有更多好主意呢。”
这一整天憋坏了,女孩们说笑时便分外肆意,直到歇寝时辰到了,各人脸上都还带着笑意。
滕玉意和杜庭兰刚回屋,四位女官就联袂前来巡视。
简女官似是负责东边走廊,走到滕玉意和杜庭兰的屋子时,先是随便看了看,接着便温声说:“今日是你们进书院第一日,可还适应得了?”
说话时目光在滕玉意身上停留了一瞬。
这番话不露痕迹,但滕玉意知道,简女官要不是受蔺承佑所托,绝不会有此一问。
她忙说:“劳简先生挂怀,一切都好。”
简女官:“你二人功课不错,我是司读,日后念书时遇到一应不懂之处,都可以过来询问我。”
杜庭兰和滕玉意低头敛衽:“是。”
简女官让使女递给二人一个提篮:“院长有令,学生们需敬惜字纸,往后不得用家里带来的那些桃花笺、绿金笺了,而需统一用书院发的纸墨,每半月会发放一回,用完了可以同先生说。”
姐妹俩接过提篮,恭送简女官出屋。
关上门窗,杜庭兰看时辰不早了,便回房换衣裳,滕玉意顺理成章拎着提篮回了西厢房,摸了摸,面上是笔墨纸砚,底下却藏着一个小漆盒。
打开看,里头是一匣子三清糕,旁边还附着一封信,上头歪歪斜斜写着几行字:
滕娘子,你在书院里好吗?一定没有在家里自在吧,这个月怕是不能约你出来除祟了,我们给你做了三清糕,你吃了就安心念书。
落款写着:绝圣、弃智叩上。
滕玉意望着这潦草的信笑起来。没头没尾的一封信,当中还夹杂着不少错字,然而一字字读下来,只觉得信里的心意贵重万分,可惜她这边不能回信,只能托简女官回一句“安好”。
接着她又看了看信的底下和背面,蔺承佑许是为了避嫌,并未留下只言片语。
滕玉意用烛火把信点燃,耐心等灰烬燃尽,然后在窗前和床前布好机关,到对屋跟阿姐挤在一张床上睡。
躺下后杜庭兰替滕玉意掖好被角,回想这一日,只觉得无比乏累,望着帐顶感叹道:“书院的第一日就这么过去了。”
滕玉意板着手指头数日子:“四月初八,还有小半个月才能出去玩呢。”
“快了快了。”碧螺和红奴睡在床边的榻上,起身吹灭灯,笑道,“明日还要早起,娘子早些睡吧。”
***
翌日,成王府。
蔺承佑穿戴好出门,宽奴过来禀事:“世子,今早依旧无事。”
蔺承佑默了默,昨日是滕玉意入学第一日,昨晚为了等消息,他大半夜才睡,据简女官回报,昨天白日无事。
看来晚间亦无事。
他看了看宽奴空着的双手:“只有这个?没有别的?”
宽奴顺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愣了愣:“只有这个。”
书院看得那样严,难不成世子还指望滕娘子再送一盒鲜花糕出来?
蔺承佑暗想,书院膳食是统一的,学生们一律不得饮酒作乐,滕玉意忍得住酒瘾,小涯那老头未必忍得住,他本以为滕玉意会托他替她带酒,对他来说这事不算难办,只要他想去找她,书院再严也拦不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