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懂的,自是不敢随便接话。
懂的人,例如杜庭兰稳重内敛不喜出风头,是不愿答;
郑霜银性情孤傲,觉得问题太简单,是不屑答;
滕玉意入书院是来找凶手的,可不是为了表现优异嫁给宗室子弟的,是懒得答。
刘院长等了一晌没等到人接话,干脆往下一指:“武缃,你来答。”
武缃一字不错地答上来了,末了还温和地引申了一番。
刘院长边听边颔首,滕玉意讶然打量武缃,这问题答上来不难,但武大娘的这份见地属实让人另眼相看。
这不只需要熟读经史,还需有一份极高的领会能力。
不过再一想,武中丞的才名历来不输郑仆射,武家大郎武元洛也有神童之名,武家满门都是绩学之士,武大娘有此学识也就不出奇了。
她细细打量武大娘,相貌比妹妹武绮更柔美,只是性情不如妹妹武绮活泼,滕玉意与武二娘算是很熟了,可也只与武大娘才说过几句话,只当武大娘天生害羞,没想到人家只是善于藏拙而已。
回想起来,武大娘也是在退亲之后才开始频繁露面交际,依滕玉意看,段青樱处处都不如武缃,郑大公子应该是眼睛漏了风,才会在定亲前跟段青樱有了首尾。
转念一想,自己不是也被段宁远摆了一道么,滕玉意在心里冷笑,世间男子无不喜欢见异思迁,婚约在身也拦不住他们头脑发热。
忽又想起阿爷和阿娘,当初爷娘那样恩爱,阿娘去世时身边却只有她一人,阿爷他——
想着想着,她心里就仿佛结了冰渣子,只余一片冰凉。
刘院长果然对武缃大加赞许,令简女官将武缃的答话记下来送到宫里给皇后过目,又说:“往后出题时,凡是答得好的,都会在记在各人的操行簿上用做日后评优之用,答案尤为出彩的,会即刻送呈皇后。”
言下之意是学生们的言行都会及时反馈给宫里,往后需得勤勉自省。
众人惴惴应了。
上完这堂课就到晌午了。
学生们送走刘院长,自觉精疲力尽,便相携到思善阁去用午膳。
好在午膳时并无女官在旁监督,一下子就没那么拘束了。
膳毕回到自牧阁,柳四娘率先带着婢女给同窗们送见面礼,紧接着郑霜银和邓唯礼也带着食盒出了屋。
滕玉意和杜庭兰也各自准备了礼物。几个人一带头,自牧阁总算活跃起来了,小娘子们在游廊相遇,热热闹闹互赠礼物。
邓唯礼似是对滕玉意很好奇,送礼时含笑看了滕玉意好几眼。
滕玉意也忍不住端详邓唯礼。
邓唯礼的祖父是侍中邓致尧,外祖是卫国公,端的是华贵满门,长安城数一数二的贵女。
头些年邓夫人病逝,外祖母疼惜外孙女,常将外孙女接到洛阳居住,邓唯礼一年中有大半时日不在长安,但因邓唯礼性情诙谐可爱,无论走到何处,身边总有一大堆女孩相随。
滕玉意前世在大明宫觐见时见过一次邓唯礼,当时因为面见皇后不敢四下里打量,最后脑中只留下了一个模糊的影子,只记得邓唯礼姿貌明艳。
此番一打量,才发现邓唯礼跟自己有些挂相。
柳四娘也立刻发现了这一点,看看滕玉意又看看邓唯礼,讶笑道:“滕娘子和邓娘子好像有点像,杜娘子你觉得呢?”
是有点像,杜庭兰在心里想,都是水汪汪的眸子,花朵一样的脸盘,但细看却不像了,邓娘子眼睛细长些,妹妹却是一双杏圆漆黑的眼睛。与其说相貌像,倒不如说气度有些像,都是未语先笑,万事都不放在心上的娇贵模样。
邓唯礼憨笑着点头:“我说为何觉得滕娘子那么亲切,原来是我俩有点挂相的缘故,你不记得我了吧?我可还记得你,小时候我们斗棋,那么多小孩就你赢过我。可惜头两月我在洛阳外祖家,都不知道你来长安了。”
滕玉意一愣,她幼时与邓唯礼见过面?那是哪一年的事了?她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她笑问:“我在哪赢的你?”
“在我们府里。我祖父做寿,你们府里的管事带你上门送礼,你同我们玩了一下午呢,你那时候才五六岁吧,我跟你同年。”
杜庭兰在旁微笑听着,两人模样不相像,但说话时这副聪明外露的神态倒是有点像。
邓唯礼说话间挽住滕玉意的胳膊,又令婢女把自己准备的礼物送给二人。
彭氏姐妹出手最阔绰,居然给每位同窗准备了一套笔墨纸砚,纸是剡溪纸,砚是龙须砚,墨和笔也都是珍稀上品,同窗们纷纷闻讯而来,彭氏姐妹屋子里一下子集结了十来个小娘子。
这厢说完话,大伙又相携去柳四娘和李淮固的屋子里,李淮固待人接物极周到,这次同窗相见,论理会准备些别出心裁的礼物,可她不知是不是刚病愈的缘故,只拿了些自家府里做的点心。
滕玉意立时对李淮固刮目相看,一个人不怕出错,就怕出错后意识不到症结所在,李淮固被咒术一害,竟马上知道自己此前行事太招眼,为了避锋芒,看样子决定遵养时晦了。
接下来同窗们去各屋送礼时,李淮固果然只笑吟吟相随,邓唯礼与郑霜银大肆讨论音律时,她也不再像往日那样不露痕迹地插言。
送完礼,女官们便带着使女们过来说该午歇了,女孩们这才依依不舍各自回屋。
碧螺和红奴相约到厨司去取水,滕玉意自行在西屋鼓捣一阵,随后抱着小布偶跑到东屋,说要跟阿姐在一张床上睡。
杜庭兰好脾气地把枕头推给滕玉意,自己往里挪了挪,顺势抬头往对屋望了望,悄声说:“你又在床前挂了百花残?”
滕玉意把衾被拉到自己下巴处:“窗边我也挂了。午歇足有一个多时辰,我睡觉实,目下端福也不在身边,谁知那人会不会使出什么怪招。”
“谨慎些好。”杜庭兰,“你昨日是不是歇得很晚?上课时看你想打瞌睡的样子,趁这工夫赶紧睡吧,阿姐替你盯着。”
滕玉意打了个呵欠,把头埋进小布偶怀里:“阿姐你也睡吧。那机关做得不露痕迹,只要有人敢过去,必定逃不过的。”
学生们似乎都歇下了,外头廊道上慢慢安静下来,再过一会,整座自牧院都只能听见花草在风中摇曳的声响。
姐妹俩不知不觉都睡过去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听得碧螺和红奴在床边轻唤:“娘子,该起了。”
杜庭兰本就警醒,连忙睁开眼睛,滕玉意下床时看看对屋,床幔好好的,不像有人来过的样子。
碧螺帮滕玉意梳妆,低声说:“婢子和红奴怕扰了娘子午歇,取水回来就到花园里转了转,刚到芭蕉树底下坐好,怎知彭大娘几个就过来了。”
滕玉意一下子来了精神:“她们没回屋里午睡?”
红奴在另一头帮着杜庭兰梳妆,闻言摇摇头:“她们像是要托人送信,看着是从前院绕过来的,路过时大概觉得园子里无人,就停下来说了几句话,彭大娘像是不大高兴,一过来就直叹气,说自己失策了,原来那日在骊山上那摔倒的农妇是皇后一手安排的,现在已经失了一步先机,后头怕是不好补救了。”
杜庭兰和滕玉意都大吃一惊,当日那一出,竟出自皇后的授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