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你听我说。我现在没什么证据,但有种强烈的预感,有些事不对劲。”
崔器的语气有些急躁。他在陇山当过兵,对危险有着天然的直觉。从刚才开始,他忽然感觉坐立不安。殿中人的脚步声、风的流动、外面的喧嚣、通传的频率,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又说不出。
“你当然盼着靖安司出事了。”姚汝能撇撇嘴。
“你个兔崽子,怎么说话呢?”崔器大怒,伸出手掌猛地拍了一下假山,“是!我是叛徒!我趋炎附势,可我编造这种谎言有什么好处吗?”
姚汝能看着他的脸,神色慢慢严肃起来。这个人可能很怯懦,很卑劣,但并不擅长做伪。他现在似乎是真急了。
“既然你这么好心,为何不直接去跟李司丞、徐主事他们说?”姚汝能狐疑道。
“叛徒的话,他们不会相信的。”崔器苦笑着回答,“但小姚你去发出警告,就不一样了。听着,我不是为靖安司,我是为我自己。如果靖安司真出了事,我也没法幸免。”
这是真心话。如果有可能,他早跑了,可有甘守诚的军令,他只能原地守在这里。
姚汝能道:“那你总得说清楚要出什么事,光是感觉可不成,你让靖安司怎么防备?”
崔器急道:“先调几队旅贲军来,总没错!”
话音刚落,两人同时听到急切的脚步声。他们循声望去,发现声音来自更远处的后花园。
徐宾一口气从京兆府跑回靖安司,又从靖安司跑到院子后头。这里是一个很大的花园,地方空阔,只有一些退室、茅厕、鹘架什么的,靖安司的望楼也设置在花园中央,周围是一圈高耸的山墙。
按道理这里是死路,绝无出口。但徐宾却忽然想起来,其实这花园里有另外一条通道。
水渠。
光德坊的位置为何如此重要?因为靠长安西边的三条渠道——广通渠、清明渠、永安渠,恰好就在这里汇聚,再流入皇城。
三渠入坊,让光德坊内部的水路既宽且深。靖安司的这个后花园,在东西两面墙各有一处水门。自东墙引入主渠之水,中间弯成一条弓形,恰好半绕李泌的退室,自西墙再排入主渠。这样一来,花园就有了一条活水,只要三渠有一条不枯,这里永远有清水流转,风水上佳。
徐宾看到庞录事手里的纸卷,一下子想到,那内奸根本不必从二门出入,只要借口上茅厕跑来后花园,把涂了油的纸丢入水渠,然后安排人在西墙外用笊篱捞起便是。水流会完成情报的传递,既可靠,又迅速,且极为安全。
这个手法说破了一文不值,可它比庞录事的办法更实用。
徐宾故意放出王韫秀是闻染的消息,对另外一个内奸来说,也是要立刻送出的情报。换句话说,徐宾急急忙忙跑过来,说不定能在水渠旁堵到他——至不济,也能抓到西墙旁边捞情报的人,堵死这条路。
他身后跟着五个不良人。徐宾让其中两个体格最好的,尽快从另外一侧翻墙过去,先堵另外一侧,他和另外三个跑成一个扇形,朝水渠靠拢。
徐宾很久没这么运动过了。他的肺部火辣辣地疼,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可脚下却丝毫不敢停歇。庞录事被捕之后,那个内奸说不定会就此隐伏,眼下是唯一可能逮住他的机会。
他们跑进后花园,沿着碎石小路迅速前行,很快便看到退室矗立在黑暗中的影子。这里没有灯,所以没办法看得更清楚了,只能听到水渠里哗哗的水声。
咦?怎么会没有灯?
靖安司的大望楼就设在附近,它要接收来自长安四面八方的消息,所以规模比别的望楼要大一倍,上头可装八名武侯。入夜之后,上头应该悬有一十六盏紫灯。
徐宾抬起头来,发现大望楼上一片漆黑,什么灯都没有。
不好!
一个极为不祥的预感,像阴影中弹起的毒蛇,狠狠地咬住了徐宾的心脏。
墙的另外一边传来两声惨叫,那是刚翻过去的两个不良人。徐宾面色陡变,急忙探脖子去看,可视力在黑暗中无能为力,脚下一磕,整个人登时摔趴在地上。
与此同时,一个影子从水渠里站起来,不良人们一惊,纷纷抽出腰间铁尺。这时陆陆续续又有十几个影子纷纷冒头,爬上渠岸,简直像是从水中涌现的恶鬼。
他们身穿黑色水靠,手持短弩站成一排,保持着可怕的安静。在不远处的西墙底下,水栅已经被拆毁,这些人应该就是从那里游过来的。一个黑影站在西墙边缘,淡然地望向这边,玩弄着手里的直柄马牙锉。
剩下的三个不良人胆怯地停住脚步,想往回跑。数把短弩一动,登时干掉了两人。最后一人急忙要高喊示警,头顶却突然飞来一支弩箭,从他的天灵盖刺了进去。
一个黑影从大望楼上探出头来,确认目标死亡,然后用手势比了个动作。
黑影们脱下水靠,给短弩重新上弦,然后分成数队,迅速朝着靖安司大殿扑过去……
第九章 酉正
车夫把牛车停住,咳嗽了一声。在车厢里的医馆学徒从腰间摸出一把匕首,朝担架上的病人刺去。担架的毯子下突然伸出一只大手,
快如闪电,一下子就钳住了学徒的手腕。天宝三载元月十四日,酉正。
长安,长安县,义宁坊。
告解室里的空间既狭且黑,一个人待久了会觉得喘不过来气,何况现在里面塞了两个人。
檀棋和张小敬困在黑暗里,几乎贴面而对,几无腾挪的空间,连对方的呼吸都能感受到。张小敬保持着这个尴尬的姿势,又喊了几声,外面完全没有动静,那个伊斯执事居然就这么离开了?
别说檀棋了,连张小敬都没想到,这谈吐儒雅的景僧,说翻脸就翻脸。他也算阅人无数,愣是没看穿这个叫伊斯的僧人。那相貌和气质,实在太有迷惑性了。
张小敬用拳头狠狠捶了几下,小门纹丝不动。这木屋看似薄弱,材质却是柏木,木质紧实,非人力所能撼动。
“檀棋姑娘,得罪了。”
张小敬抬起上半身,朝檀棋的脸前贴去,他是想给腰部腾出空间,好抽出障刀。檀棋知道他的意图,可心中还是狂跳不已。她从未这么近距离与男子接触,感觉那粗重的呼吸直钻鼻孔,吓得一动都不敢动。
张小敬慢慢把刀抽了出来,小心地把刀尖对准门隙,往下滑动。薄薄的刀刃能磕到外头锁链。可是这小屋子太狭窄了,完全用不上力气,更别说劈开了。唯一的办法,就是用刀头去削磨小门的门枢,但这个要耗费的时间就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