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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阑京华(64)

作者:墨宝非宝

茂叔坐在老旧藤椅里,摸着已被磨得不见藤枝脉络的扶手,取笑道:“我们家势必要旺个几十年,您这处我可不敢来了。”

账房老先生不屑道:“不来便不来吧,你也瞧不懂账本。二小姐每回来都不见说什么,倒是你话最多。”

何未一手撑着下巴,换了个姿势望着账房外的树杈子,又是一笑。

老账房先生和中年管家跟着一齐往树杈上看……是有一只蜜蜂绕着窗台上晒着的盆景打转……但总不见得,瞧见一只蜜蜂就笑到了现在?

……

金秋十月,直系军阀被赶出北京。

很快,在此战获胜的几大军阀一同电邀孙先生北上,共商国是。

南北统一终见了曙光。

谢骛清的公寓聚集了此番要北上的第一批人。

等在客厅的人大多和他相熟,只有一个是最近投诚的,还有个头次来广州的将军,那男人四十来岁,被战场洗礼得像五六十岁的人,满面风霜,头发花白。

他一见谢骛清便立刻起身:“谢少将军。”众人不明所以,实在不知这二人有何交集。

那人对大家解释:“去年要没有谢将军,我就死在石林里了,”那人声色沉稳,但目光炙热,“谢将军本可以不管我。但他听说有友军困在那里,带着手|枪营趁夜过来突袭,将我们这一小支队伍救了出去。”

谢骛清露出笑意:“先坐。”

众将落座,开始热烈地讨论这一次北京之行。

林骁立在一旁,看着谢骛清的侧脸,沉浸在去年的回忆里。那个月谢骛清一个人带着手|枪营和伤兵被冲散了,等他带着一百来个残兵到了地图可查的一个镇子,已入了冬。主力部队终于等到他,林骁和十几个亲信将领全都红了眼,林骁直接就低头掉了泪。

当时谢骛清抹掉林骁脸上的泪,说了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独身是为了我。”

众将领都被他这话气得笑了。

……

此公寓内的不管籍贯在何处,信仰是否一样,都是一心反军阀的爱国将领。枪炮鲜血里走出来的男人们终见统一曙光,难得轻松,不约而同拿平日最严肃的谢骛清开玩笑,取笑他上一回入京在情海里跃浪翻波惹了不少情债,这一回再去怕不轻松了。

谢骛清任他们说,好烟好酒招待了一晚。

等送走客人,谢骛清回了卧房。

林骁端着茶水进去,见谢骛清在幽暗的灯光里,坐于临窗的胡桃色木椅里。他面前是敞开的棕色软皮箱,里处叠放着日常穿的衣物……军人的衣服简单,衬衫叠着衬衫,军裤摞着军裤。

谢骛清右臂搭在沙发扶手上,手指虚拢着,自然垂在身前,轻握着一个女孩子用的白瓷粉盒,盒面上印着红红绿绿的花与叶,似乎当中还有字。

这是谢骛清脱离主力部队,消失数月后带回来的。

他见林骁盯着自己,想是心中高兴却无人可说,难得吐露了心事:“不说来历的话,怕送不出手。”

未未送来一艘新式蒸汽轮船,自己带去一个过时的粉盒,不像话。

说了……又怕她难过。

第20章 白日见烽火(1)

她预感谢骛清真要回来了。

这感觉没来由地愈发强烈,以至于她将过年前去外省的行程都推了。

等到十一月底,客轮运营部的经理询问,今年暖冬,是否要将最后一班航班挪到十二月中。何未问了几大航运的负责人,大家统一时间,一同推迟到了十二月。

按规矩,最后一班离港的客轮她都要去天津送,这个没法变动。

她尽量压缩时间,下午到了利顺德。

何未带均姜坐电梯从餐厅离开回房间,因客人多,等了来回两趟。均姜在一旁说到天津,提起上回莲房买回去的帽子过于时髦,至今都没找到机会戴。

她笑着说:“如果钟形帽的话,须短发才……”

一行人推开玻璃门。

她迎着一楼大堂的灯光,看见谢骛清和几个高级将领一同走进来,身上仍然是蓝色呢子大衣。酒店两旁的墙纸壁画像没有尽头……在他两旁不断退后。比记忆里的更修晳清俊,嘴唇的颜色浅极了,该是天太冷的缘故。

谢骛清正摘下手套,想要和身边人说话,慢慢停住了动作。

……

她像窒住了,努力让自己瞧清他的五官,他的面容。怕看错了,怕根本不是他。

谢骛清缓慢地把手套对折,交给身旁的一个她从未见过的年轻副官,目光一直在她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