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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阑京华(222)

作者:墨宝非宝

她在石门内的纷杂人声里,感觉谢骛清的手从后背,滑上来,压在她脑后,让她的脸能紧贴到他的颈窝。

“我刚才……”她哽咽着说,“怕你走过来。”

十年来,他不是下狱就是乔装隐匿,能像这样在月下,坦然和她相对而立,在外人眼里“叙旧”,那都是奢念。

方才谢骛清迎面而来,她下意识想佯装旧情人相见……眼下被抱住,恍惚地想起,没有特务再能为难他了。

她猜,谢骛清在笑。

何未闻着他衬衫上新浆洗后的气味,屏着泪意,也笑了:“谢将军,不怕今夜传出去风流韵事吗?”

他低头,在她额前说:“与我一同到武汉的人,都知道我早有了家室。”

何未眼含着泪,不晓得如何回答。

“等收复北平,”他接着道,“先去登报。”

何未轻点头。她想到沦陷的故乡,心如刀剜。

“当年,从南打到北,之后也是,”他说,“南京、华北,再往北,东三省,都要拿回来。”

两人久久不语。谢骛清松开怀里的她,抬手,替她拢了拢脸旁的碎发。

“今晚的安排是什么?”她问。

“这里之后,没有任何行程,”谢骛清答,带着他惯有的打趣,“听凭二小姐安排。”

何未笑着,小声道:“那去姑姑家,今夜住那里。”

“好。”

谢骛清让她稍等片刻,进了厅堂。他再出来,拿着留在厅堂椅子上的西装上衣,还有她的羊毛呢大衣和手袋。他为她披上大衣。

何未接过珍珠刺绣的手袋,随他向外走。

路上,有认出谢骛清的军官,叫一句谢教员,或是谢将军。从延安来的人最是都明白,友好地对何未点头。

她对这些陌生英雄们报以最大的敬意,对每个人都微笑着点头,认真招呼。

姑姑在武汉的住处,和船运公司办公室在一幢小楼内。

何未没来过,只知地址,被司机送到后,她和谢骛清都像一个外来的客人,由门房的人带着,穿过一楼已经无人办公的区域。

“楼上就是七先生的住处了。”门房人说。

谢骛清和她并肩上楼,客厅的灯灭着,从书房里照出柔和的黄光。一高一矮两个孩子的影子,从书房门里延伸出来。

谢骛清猜到什么,脚步缓缓停下。何未比他慢了半步,也猛地站住。

她敛着呼吸,似怕惊扰到屋里的孩子。她方才上楼的脚步仓促,迫不及待要见孩子。见见那个,从出生就离开身边的儿子。

近在眼前,跨进书房门,便能亲眼看看孩子,她忽然不敢动了……

大的那个弯腰,抱起小的那个,两个人影交叠在一起。

“告诉姐姐,”斯年哄着弟弟,“等他们回来,想先叫爸爸,还是先叫妈妈?”

斯年不等弟弟回答,柔声又哄道:“先叫妈妈,好不好?妈妈从没见过你。”

何未以手掩口,眼泪从手背滚落,掉在她的裙子上。

只因,书房内的那个小人影,轻声答应:“好。”

第79章 华夏万古长(3)

何未被腰后的暖意惊醒,谢骛清以手掌轻推她。

她跨入书房门,一个六岁的小男孩正在斯年怀里,勾着女孩子的脖子。斯年十来岁的年纪,抱如此大的男孩子已是吃力。斯年用两手兜着弟弟的腿和腰,不大的手掌努力撑着弟弟:“你搂右边,这里,对……不然掉下去了。”

斯年背对房门,看不到何未,小男孩倒是先觉察,一双神似谢骛清的丹凤眼睁得大了。

“放弟弟下来吧。”她轻声说。

小男孩趁斯年反应时,手脚麻利爬下来,站稳。

莲房为他做了合身的衬衫和长裤,两条细长的背带吊着长裤,短发黑浓,像谢骛清……何未仔细看儿子的每一个细节,和照片相似,又不同。

她忽然迈前数步,弯腰的同时紧抱住继清。

眼泪不断掉落,尤其感受到小手臂环绕住自己,听到小男孩怯怯地、带着期盼地叫了声“妈妈”。她哭得更厉害了,多年分离的愧疚如涨潮的江水,淹没了母子两个。

“继清……”她哭着摸继清的短发,“是妈妈,我是你的妈妈。”

谢骛清走到母子身后,手按在继清的头顶。

小男孩仰头,辨不清这个是不是父亲。

在香港,莲房经常拿父母的相片给继清看,何未变化不大,谢骛清和在香港合照时差了许多,白发明显,让小男孩不敢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