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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阑京华(165)

作者:墨宝非宝

院门外的小胡同里,灯火依旧,家家热闹。

院门内,堆满了木箱子,其中半数是军官们的发电机和发报机等公务用品,余下的是这小院子里的杂物,不少来自于谢骛清的叔叔婶婶。

她进了院子,见老伯对着院子里的大水缸抹眼泪,他年纪太大了,想着谢骛清这一别,怕今生再难见,心里挂念,嘴上说不出,拍拍水缸的缸沿,将水震得晃了出来。

何未没打扰老人,绕过箱子,还有收拾东西的军官们,进了正房。

斯年正垫着脚,摘下相片墙上的那张合照:“这张是谁?”

谢骛清跨坐在一个凳子上,把刚摘取的相片裹上棕红色的布:“斯年的叔公。”

叔公。

小女孩子捧着相片框,瞧了又瞧,抬头再看心里的爸爸,不知想到何处,抿着嘴角笑了。小娃娃已忘了两岁前的香港生活,南下之行,于小孩子而言,更像是奔赴父亲的故乡。

第54章 冬寒雁南飞(1)

离京那日,晨雪来得毫无征兆。

灯烛照雪影,在屋子里看,窗户纸上有千万飘洒的黑影。

百花深处胡同里的普通住户全在睡梦中。

凌晨五点,静的像有雪落的声音。

有间挂着“小器作”的店铺点着油灯,隔着玻璃,斯年看向内里,架子上摆着细巧木器,黑色棕色为主。这种修理硬木家具和木器店的店散落在北平大小胡同,极常见。里头的伙计隔着玻璃,瞅见外头一行人趁晨雪往出走,难免多瞧了两眼,但一见林骁的军装,立时收敛好奇心,灭了灯。

“谢少将军没看到雪就走了,”斯年遗憾,小声问,“他见过雪吗?京城的雪?”

“见过,”她给斯年带上白茸茸的冬帽,“他每一回入京,都是冬天。”

“每一回?”

斯年怕惹她伤心,从不追问,自从谢骛清先离京,小孩子便打开话匣子。平日里文静稳重的女娃娃,遇到和谢少将军有关的,定会追问到底。

“第一次是逊清皇帝大婚,大婚当夜在这里,我和他认识,”她在晨雪里说,“第二次是南北和谈,和谈失败,孙先生病逝。”

“在济南被日本人害了的外交官,也参加过南北和谈,”斯年说,“你说过的。”

“嗯,那年北上了许多人。”

从广州辗转到日本,再到上海、天津,最终抵达北平的这一趟行程里,有太多怀揣着南北统一大愿的人北上,冒死和军阀们和谈。后来每个名字,都在历史中留下了一笔浓墨。

何知妡披着披风,等在胡同口。

何未南下,不知归期,她这个做姑姑的怎么也要送他们到天津,登了船才放心。

何未带斯年上了车后排,均姜为何知妡打开车门。

“何七先生。”胡同口旁的树影下,一个面容清俊的男人,迎着飞雪走出来。那男人照旧如正当红时,斯斯文文,除了因等待多时而肩上积了层白雪,没任何狼狈和不妥。

何知妡和祝谦怀对视着:“祝先生。”

何未示意均姜先关上车门。

两个数年未见的同台知己,看见彼此,仿佛见到的仍是当年初登台前,于三庆园后台杂乱走道相遇的两个新人。一个是七尺男儿郎上着女子妆,一个是没来得及上装,只穿着将军外袍的俏女儿。他是旦,她是生,他以貌美闻名京师,招揽戏迷无数,于戏园子里,她护他多次。其后,她被军阀觊觎,是他一次次斡旋其中,为她得罪权贵……

坊间流传两人的隐秘情事,每每被他们两个否认,都怕自家盛名牵连对方。唯一留下的存证只有一个头面,在祝谦怀及冠那年,何七先生送到府上的贺礼。

“七先生勿怪,”祝谦怀带着歉意,说,“祝某听闻先生离京,想来送送。”

祝谦怀迟疑半晌,又问:“七先生这一回南下,可还会回京?”

何知妡意外,不知祝谦怀从何处得知这个消息。只是消息给了一半,另一半的真相是,她送何未登船后,还要返回北平,同何家另外几房一道过农历新年。

“若我不再回京,祝先生可有什么最后要说的?”何知妡终于启口。

祝谦怀眼的光,黯淡了稍许。

他直直望着她。

何知妡等了许久,祝谦怀微露苦笑,柔声说:“何七先生早闯出了一番天地,是不该再被束缚在一城一地。只是生意更耗心神,日后……还是要顾念着身子。”

言罢,祝谦怀先移开视线,不愿再让人看到眼底心事:“早上还有课,祝某先告辞。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