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的肌肉肌腱已经坏死。
……
都在指向极坏的结果。
手术结束,正是夕阳西下。
护士替沈奚准备了静脉输液所需的耗材,这是段孟和临走前开的单子,在医院里只有急症病人才准许进行静脉输液,被准许操作的医生不超过三人。沈奚就是其中一个。
她在他皮裹着骨的手背上找着静脉,消毒、穿刺,用药。
看着一滴滴的液体流入傅侗临的身体里,祈祷着,这个药能对他有一点帮助。
沈奚把那只手小心地放下,竟在这一刻对自己多年前的选择有了自我质疑。究竟选择医学研究更好,还是临床救人更重要?当时的她没有找到答案,只是渴望能出现一种高效药物能够治疗细菌性感染,能救回傅侗临。后来盘尼西林的问世,让她每每想起这一日的小五爷,想到这一日手术台上矢志报国的青年,都是心中隐隐作痛。
“……嫂子。”熟悉的声音,震颤着她的心。
沈奚心知他情况不乐观,可还是微笑着,俯下身去轻声说:“少说话,好好休息,接下来可能还会有手术。”
傅侗临褐色的眼睛里有着疑问,他迟钝着,缓缓转动眼珠,在看她,看墙面、地面,没力气观手术室的全貌,可还是辨认出了这是何处:“嫂子是医生了……”他笑。
“嗯,”她也笑,柔声道,“你伤口处理得不好,是你们军医处理的吗?真想替你骂骂他。”
“那个人……”
小五爷抿嘴笑着,眼底有着泪:“没了。嫂子……还是骂我吧,我替他挨。”
第50章 第四十九章 南国雁还巢(3)
简练的话,勾画的是残忍的往事。
沈奚心房微窒。
小五爷付之一笑,虚弱道:“自有青山埋忠骨……嫂子不必难过。”
人没死前,此话自然豪迈洒脱,人死后,却只余寸寸悲凉意。
她抚摸他的短发。
两人算同龄的人,可她看他总像在看着自己的亲弟弟。从他醒了就在笑,久别重逢的欢喜都在他的双眸里,说什么无须马革裹尸还?谁不想死在亲人身边?
“我过去家未散时,也有个弟弟,和你一般大,”她轻声说,“见到你就能想到他。如今你回来了,我和你三哥都能安心了。你还烧着,少说话,睡一会。”
她嘱护士守在手术室,自己到走廊透气。
二十分钟后,仁济的三位外科专家到了医院,五人会诊后,在隔壁的手术室里争论不止。
傅侗临现在的情况是九死一生,沈奚给他静脉注射的药品已经是国内最好的药了。段孟和的两位医生建议是加大剂量,忽略药品的副作用,试着把人救活。
另一位医生持相反意见,再加大剂量,副作用不堪设想,也有可能成为催命符。
“他的情况,不出两天就会死,谈什么催命符?”段孟和坚持己见。
“如果不是用药,而是截肢?我们为什么不试试这个?”沈奚提议。
截肢?这里没有骨科的专家,没有门诊,更没有专科医院。
民众不信任西医的骨科学,也因为没有x光机的辅助,病人来到西医院所接受的治疗有限,还不如去中医正骨医生那里得到的帮助多。截肢这样的大型手术,在非战争情况下,老百姓很难接受,这是现状,也许未来会改变,但不是在今晚异想天开。
“沈医生,我有必要提醒你,在我们这个房间里的人,都没有这方面的临床经验,”其中一位医生说,“我听段医生说过,你要在贵医院成立骨科专业组,但也只是构想,我们都还在摸索起步阶段。”
“况且病人的感染时间长,严重贫血、虚弱,心肺功能不佳,”另外一个也劝她,“可能最直接的结果是——死在这个手术台上。”
唯有一位医生持保留意见,他支持沈奚。
毕竟傅侗临现在的情况看,截肢和不截肢,活下来的希望都不高。
“诸位,我们这里有五位外科医生,难道我们还不如在战地医生吗?在战地,截肢手术并不少见。”
“战地医生都是先驱者,”有人反驳,“他们每天可以接触上百的病例,他们的临床经验远大于我们。”
“可国内也有西医院截肢的病例,在杭州,杭州有这样的医生。”
“就算在国内有这方面经验的西医医生,也不存在于我们五个当中,”段孟和不是妄自菲薄,是在说事实,“这个病人今晚能等到的、最好的医生,就是我们五个。”
命在旦夕,上哪里去搜寻有截肢经验的外科医生?
而且有经验,不代表他也能应付如此虚弱的病人。
能完成手术,也不代表能抵御术后感染,尤其病人是伤口难愈合体质。
段孟和尝试说服沈奚:“病人的血糖很高,伤口难愈合,更容易引起术后感染。”
“可我们现在没有特效药,”沈奚争辩,“用现有的药物治疗,不就等于是在死吗?等于我们做医生的什么都不做,坐着祈祷上帝眷顾?祈祷病人能抵抗细菌感染?起码截肢还有一线希望,任何手术都会有风险。”
争论已经到了尾声,只剩下两条路,接下来就是选择的问题。
大家都看向沈奚,她才是主诊医生。
“我去和病人家属沟通,”沈奚说,“段医生,请做好手术的准备,如果家属接受截肢手术的建议,我希望可以立刻开始。如果家属接受药物治疗,等我回来后,大家再商量后续的用药。”段孟和表示接受。
沈奚快步离去。
走廊空无一人,静得只剩她的脚步声。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电灯的光透过门缝,在地面上拉出了三角形的白影。
她手悬在门板前,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将门缓缓推开。
四人在门口候着。
他独自一人立在窗畔,指上夹着白色香烟,一截烟灰悬而未落。灰白的窗台上铺着他随身携带的亚麻色手帕,手帕上是个铁质的烟盒,盒上金发女郎身上都是揿灭烟头的黑点。
香烟头和烟灰堆了一小撮。
沈奚一出现,闲杂人都安静退下。
傅侗文揿灭香烟,等她说。
“我已经给他做了一个清创的小手术,”她尽量简短地说,“但是情况并不乐观,现在仁济的三位外科医生也在我们这里,会诊完,我们有两个方案。一个是保守的药物治疗,但坦白说,我们没有这方面的特效药,现阶段的用药副作用不小,但确实有救活人的先例。在仁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