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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明花作(174)

作者:Twentine

幻乐笑道:“你错了,这不是‘死’。”

他抬起手,落在谢凝的手背上,她能感觉道他的掌心因为常年磨药,变得十分粗糙。不止是他,就连她自己,经过这近半年的磋磨也变得枯瘠了。

可是又有谁能体察到藏在皮囊下的变化?

以前谢凝总觉得,得道之人像是高岭的花,神秘高远,拒人千里之外。但现下她发现,完全不是这样。

他亲近你,爱护你,他忍下所有的苦楚,甚至卑微地求着你,让他救你。

谢凝哭着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我真的舍不得……这世上的好人太少了,凭什么你救了这么多人,却不能有好结果。”

幻乐道:“你又错了,这里这么多人,没有人比小僧的结果更好。”

谢凝:“好好好,我全是错的,我悟性太差,你留下来教导我吧。”

幻乐被她逗得哈哈大笑。

“郡主,小僧没有什么能教你的,世间道理再简单不过,读得百部经,不及一善行。越是黑暗的世间,越要有行善的勇气。郡主,世上的好人一点也不少,这条路也一点都不苦。你不踏入,安知吾等极乐?”

她望着他,明明近在眼前,却好像隔在千年之外。

“莫有不舍。”他笑着说,“从今往后,你见世人,就是见我,你爱世人,就是爱我。”

他的声音也渐渐空远。

“郡主,我将留你一颗丹药,将来用来救你想救之人,还过此债,你便斩断了最后的俗缘。”

周围一切都不见了,谢凝站在一片虚空之中,幻乐的身影也消失了。她抬起头,见银河飘过彩霞,她忽然觉得,十方天地,处处都是他。

她轻声道:“求你了,再让我看你一眼吧……”

她话音一落,面前出现一道光影,光芒之中,现身一名十八岁的少年,宝相庄严,肃穆尊贵,打眼一看像是幻乐,可仔细一瞧,又不太像。少年双掌合十,面带微笑,眉目玲珑,美丽无匹。

他张开口,三千世界,传来千古浑厚的雄音。

“小郡主,我在彼岸等你。”

那声音细细听来,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鸟有兽,有花有果。

一句说完,一切灰飞烟灭。

谢凝趴在榻旁,屋门敞开着,她睁眼的一瞬,被屋外的光晃住,不由抬起手。七彩的琉璃色顺着她的指缝落进眼帘……周围太静了,也太安逸了,清风顺着门槛溜进屋里,吹起地上的沙砾往前翻滚两圈,又停了下来。

谢凝盯着那暖洋洋的沙砾看了老半天,才撑起身子。

转过头,榻上只留了一个指甲盖大小的药丸。谢凝将药丸收好,再看那空荡荡的床榻,她似梦似醒,从屋子出去。

院子里,薛婶坐在小凳子上,正在哄冬官睡觉。谢凝走到她身边,惊讶地发现,前面那一小块田地,不知何时,竟已发了芽了。

她问道:“薛婶,你一直在照料这片地吗?”

薛婶专注地哄着冬官,随口道:“当然要照料,种子都下了,怎么可能不管。”

谢凝站在那看了一会,道:“薛婶,我要走了。”

薛婶道:“好。”

谢凝:“我把剩下的药都留在屋里了,不过我看这场瘟疫马上也要结束了,应该不会有大碍了。冬官的病也好了,要是再犯,你就用蓝色布兜里的药给他煮水喝。”

薛婶嗯了一声,头也没抬一下,不知听进去多少。

谢凝:“对了,幻乐也走了,他走得匆忙,没来得及找你们告别。”

薛婶微微一顿,又嗯了一声。

谢凝不知还要说些什么了,转过身去,刚走到门口,薛婶叫住她。

“等等。”她随手往角落一指。“把那个拿走。”

角落放着一个包裹,谢凝过去一看,里面装了洗好的衣裳,粮食,还有少得可怜的几枚铜板。谢凝看向薛婶,她一边哄冬官,一边冷着声音道:“你不能叫人来抓我们,听到没有。”

谢凝道:“听到了。但是薛婶,外面就有官差,我应该用不到这些东西,你自己留着吧。”

薛婶又不说话了。

谢凝抱紧包裹,最终道了一句:“保重。”离开了院子,这一次她没再回头。

大街一片萧条,屡见人尸。

谢凝心想,半年前,她在微心园里见人杀鸡都吓得浑身发抖,而现在她居然独自穿梭于满街尸体之中,实在是令人感叹。

出了洛水城,谢凝向军营驻地走去,路过一个茅草屋时,她莫名停住了脚步。

她看着那小屋子,心中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她踏着暖阳,走到小屋门口,敲了敲门,里面传来声音。

“说了也不听,到底还是回来了?”

门一开,四目相对,谢凝开心道:“肖大哥,原来是你啊。”

肖宗镜愣愣地站在那,谢凝又道:“你在等谁呀?”

肖宗镜张了张嘴,几番纠结,终于出了声。

“凝儿……”

这一声沙哑的嗓音,多少唤起了些这一路的酸楚。

谢凝抿抿唇,苦笑一声道:“肖大哥,好久不见了。”

肖宗镜怔怔:“确实,好久不见了……”

这两个打小就认识的人,彼此之间了解颇多,他们在相遇的一瞬,都能感觉出对方身上发生的改变。

他们都遇到了一些人,他们都送走了一些人,他们都不舍过一些人。但这一段南辕北辙,却又无比相似的经历,都被他们默契地藏在了心底。

谢凝道:“肖大哥,你怎么在这,你在等人吗?”

肖宗镜静默片刻,拿起角落的玄阴剑,摇了摇头道:“不,没在等,我们走吧。”

官道上,姜小乙顶着烈日,肚子咕咕叫。

那位“大人”……赶人倒是快,都不说给匹马,连点口粮也不给,难道让她就这么饿着肚子徒步走到闽州吗?

越想越累,越累越气,最后她站定脚步。

“不行,我是他的救命恩人,他怎么能这样对我!”她自己默默念叨了一句,果断转身往回走。

她回到军营口,发现营地刚刚撤掉,她心里一凉,一溜烟跑到茅屋去。

推开门,屋里空荡荡。

她走进屋,来到墙边,墙上刻着一句戏文,看其纹路,像是用兵器划出的,姜小乙不禁想起了那把破烂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