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南看她一眼,没回答,而是递了瓶水给她。
十二月份,水是冰凉的。
你清醒清醒。
阿南接着开车,五秒钟之后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伸过来了。他低头,看见一瓶水抵在他外套上,侧头,旁边的女人闭着眼睛靠着椅背,似睡似醒地说:“拧开……”
“……”阿南看了她一会,然后把水接过,拧好,又还给她。
成芸喝了几口水,总算是清醒了一点。
“到凯里了?”
“嗯。”
成芸坐直,往车窗外面看,“几点了?”
“十一点半。”
成芸回头,“找宾馆么?”
阿南犹豫了一下,说:“你跟那导游是怎么说的。”
“在凯里见面。”成芸看着阿南的脸,又说,“不过也不是完全确定的,你有什么意见可以说说。”
阿南转头对成芸说:“要不,直接去苗寨吧。”
“可以啊。”成芸反正无所谓,“不过我饿了,到苗寨要多久。”
阿南回答:“没多久,我开车快。”
成芸噗嗤一声笑出来。
“怎么?”
“没什么。”
车子很快出了市区,进入群山中。这里的山都不高,也不深,山坡上就有住家。成芸顺着漏风的窗子往外看,那些木制的小楼在阳光下也显出别样的情调来。
“那些是苗族的房子?”成芸问。
“嗯。”阿南在山路里开得没有刚刚那么快了,绕过一个弯,又碰见一个弯。
时值正午,阴了好多天今日终于晴了。成芸躺在背椅上,时而看向外面,时而闭上眼睛。
难得清闲。
“那个……”
在山间开了将近半个小时后,阿南好像有话想说,他看了一眼成芸,后者闭着眼睛躺着,听见声音,低低地嗯了一声。
阿南说:“你在睡觉么?”
成芸睁开眼睛,头没动,斜眼看他。从成芸这个角度,能看见阿南的侧脸,或许是因为少数民族的塬因,阿南不仅肤色黑,脸上的轮廓跟汉人也不太相同,起伏更为明显一些。
“有事就说。”
“那个……等下你进苗寨要买票的。”阿南说。
成芸不知道他提这个什么意思,淡淡地说:“买就买呗。”
阿南看了她一眼,又迅速地转过头,欲言又止。
成芸长叹一口气,转回头去,“有话你就说,你这样我真想敲死你。”
这个男人对任何计划外的声音都不作回应,他抿抿嘴,说:“你在我这买吧。”
成芸闭上眼睛,“你又兼职卖票了。”
“不是……”
“那买什么。”
“我有内部票。”
“哦。”成芸坐起身,看着他,“内部票多少钱啊。”
阿南考虑了几秒钟,说:“一百。”
“那正式票多少钱啊。”
“一百。”
“……你玩我是不是。”成芸真的是忍了很久,才忍住没有爆粗口,“你怎么就能把这些欠嗖嗖的话这么平淡地说出口。”
阿南表情木讷了,看着成芸,嘴唇并得紧紧的。
“没。”他说,“你照顾一下我生意。”
成芸哑然失笑,“又照顾你生意,那你照顾我点什么啊。”
阿南转过头接着开车,成芸不说话,想了一会,他重新开口。
“等你到苗寨,想要吃饭的话——”
“你请我吃饭?”成芸接话。
“不,我帮你讲价。”
“……”成芸脸一拉,“滚蛋。”
阿南眉头不经意地一皱,有些苦恼。
生意没谈成,当然就苦恼了。成芸在一边看着有趣,又觉得自己这样实在是有点没意思,这种趣味和无聊的感觉相互冲突,到最后,成芸掏出烟来,说:“行吧,内部票就内部票了。”
峰回路转,阿南马上应声:“好。”
成芸刚想在损几句,阿南又说:“那等下,你要跟我配合一下。”
成芸一愣,“配合什么?”
阿南说:“进寨之前要停一下,不过也没什么,你听我的就行了。”
车子又开了十几分钟。
外面已经有大片的建筑了,不过也都是木制的双层小楼,来往的人多是少数民族打扮。女人们头发通通盘起,上面再插一支鲜艳的大花。第一眼看艳俗,第二眼看有趣,第叁眼看过去就带着点风情了。
她们背孩子也有一套,一张四方硬布,两条带子,孩子放到背后,随便缠两下就牢固了。
成芸看着,问道:“这些人都是这的居民?”
“嗯。”阿南在街道里开不快,成芸转头,看见他微微伸长脖子,朝前方看。街上有来回跑的小孩和猫狗,阿南在避让。
走过最堵的一截,阿南才正经地回答:“这片基本都是少数民族,等下要去的苗寨很大,是全国最大的苗族聚居地。”
成芸长长地哦了一声。
又开了一会,阿南渐渐放缓速度,把车开到一个偏角停下。
“下来。”
成芸往外面张望,“这也没到啊。”周围都是树,山,一个人都没有。
“快到了。”阿南一边说,一边下车,到成芸这边把锁门的链条打开。“你先下来,配合我一下。”
成芸不明所以,但还是听他的话下了车。
坐了太久,成芸腿脚发麻,下车后舒展筋骨,打了一个哈欠。
“山里空气就是好。”
阿南没管空气好不好,走到车后面,两手一扒,把车后门掀起,然后露个脑袋对成芸说:“来这。”
成芸走过去,阿南又说:“坐进去。”
“……”成芸看了一眼他示意的位置,就是平时小货车堆杂物的地方,现在后座和车后身之间有一人宽的距离,铺着一块小毯子,毯子也旧,上面灰尘满满。
“你让我坐这?”
“嗯。”阿南看着成芸,说:“配合一下。”
成芸看着他那张永远都不会有表情的脸,觉得自己好像在一瞬间,竟然从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发现了譬如“诚恳”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