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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岁(9)

作者:priest

二更天了。

庞戬瞥了奚平一眼,一拂袖把他从墙头上刮了下去:“谁家的缺心眼玩意儿,什么热闹都看。”

他率先从高处跳了下来,掐了个手诀收了阵旗——那淡黄色的小旗已经黑成了炭,旗上还黏了一片完整的纸钱。

庞戬像只警醒的兽王,凑近嗅了嗅那纸钱,随后隔空一弹指,最后一片簌簌发抖的纸钱也化成了灰,从旗子上落了下来。

庞戬在手上套了一双蝉翼般的手套,将倒在地上的人一一翻过来检查。片刻后,他摇了摇头。

别说活口,这地上保持完整器型的都没几位,稍一翻动就零件乱掉。

“从御林军里叫点人来支把手,再去心宿塔喊赵誉过来一趟。”庞戬一边吩咐,一边迈过烂肉,走到马车里掉出来的那尸体旁,将那尸体翻了过来,“男的,二十来岁……身上带了私印,刻的是……‘董璋’,这是谁,有认识的吗?”

“是鸿胪寺卿董大人家的嫡长子,宫里贤妃娘娘内侄。”一个人间行走上前低声说道,“过一条街就到董府了。”

“年纪轻轻的,可惜了,”庞戬点点头,又道,“来个人,去府上报丧……说话讲究点,别刺激人家。”

说完,他站起来,又点了剩下的两个蓝衣:“你俩去周围挨户通报一声,就说作乱的邪祟已除,有家人受害的请节哀顺变,但尸骸先不要动,我们来处理。顺便询问一下,有没有注意到什么异状。”

御林军来得很快,将南半个丹桂坊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在庞戬指挥下清理现场、收尸驱邪有条不紊。

又不到一会儿功夫,青龙心宿塔的赵誉也赶来了。

“都统,我听说又有人被抢了阴亲?这……”赵誉被一地的尸体惊了,“这是死了多少人?”

“死于抢阴亲的就那一个,”庞戬指了指董璋的尸身,“马车里除了他,还拉了一车浸过尸毒的纸钱,见人就扑,人肉沾上就烂。亏得是夜里,丹桂坊人也少,这要是青/天/白/日在东边闹市区,指不定得出多大乱子。”

说话间,御林军已经小心地将董府的马车拆开了,只见车顶上有一个鲜血画的东西,看不出是什么,纠缠的纹路毒蛇似的,盯着看一会儿就让人头晕目眩,直犯恶心。

“飞蓬咒,”庞戬负手看了一眼那尚且新鲜的血迹,“我猜就差不多——纸钱是那个死者……董璋临死前驱动的。”

赵誉神色一凛:“凡人可不会画恶咒。”

“自然,”庞戬道,“是抢阴亲的邪祟操纵他画的。”

“可是都统,单让人死前开口唱歌,跟操纵他恶咒杀人,这可不能相提并论啊。”

“唔,”庞戬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样看来,抢阴亲的邪祟至少得有筑基中期修为,拿来写‘冥婚书’的尸体也不能用新尸,少说得用秘法炼个五十年以上……奇了怪了,这人杀的,也忒破费。”

五十年陈酿的酒都难得,别说五十年泡的尸体,董公子的爹怕是都没有五十岁——谁会用这么高的代价杀个文弱公子哥?

就董璋那没有一掌厚的小身板,一刀捅不死怎的?

这样大费周章,难不成就为了让他临死前给自己嚎个丧,再顺手带走几个车夫仆役?

“都统,”这时,一个去周围扫听的蓝衣回来了,禀道,“理国公府上歇的早,老公爷年纪大了,半夜受不了这个,府上人还没敢惊动。礼部孙侍郎、大理寺陆大人府上都有伤亡,尸体已经挪出来了,也给他们布好了驱秽法阵,留了安神符咒。永宁侯府当时倒是没开门,只是他家世子正好刚回来,跟董府的车走了个碰头,方才又机缘巧合目睹了纸钱杀人……”

庞戬和赵誉几乎同时出声,庞戬:“刚才骑在墙头上的那个二百五?”

赵誉:“永宁侯家的?”

庞戬看了他一眼,赵誉犹豫片刻,随后想这事也不难查,隐瞒无益,便道:“昨天画舫渡口那个,死前最后一个遇见的人也是永宁侯世子,我今早刚去见过一次。”

“去,上侯府通报一声,”庞戬道,“兹事体大,劳烦世子爷出来见一见。”

===夜半歌(五)(角宿塔闻丧歌声眨眼即至...)===

“我不喝这个,给我口酒。”奚平推开小厮递上来的安神汤,方才纸钱来敲门,他就想着怎么泼火油跟它们决一死战了,这会儿回过味来,才发出一身冷汗。

画舫渡口王保常的死相,他只是听说,没亲眼瞧见。可那几个大活人被纸钱裹成肉泥的情景他看得真真的,再大的心也没压住肝颤。

这会儿身和心一起冷下来,奚平心里也纳闷——怎么又是他?

头天画舫渡口还能说是巧合,毕竟鉴花会热闹,什么香的臭的都跑去玩了。

可这鸿胪寺卿家的董公子又是怎么回事?

这尸早不诈晚不诈,偏偏在丹桂坊跟他打完照面才亮嗓子……莫非他“余甘先生”的美名已经传到了九泉之下,连僵尸都专程在这等着唱一出给他品鉴?

这时,一个小厮慌慌张张地进来报:“侯爷,天机阁右副都统带人上门了!”

永宁侯一愣,略带犹疑道:“请。”

他说完,又伸手一推奚平肩膀:“进去看看你娘和老太太。”

奚平还没来得及应声,那小厮又道:“尊长特意说了,还要……要见咱家少爷。”

一天之内,两次被人间行走点名召见,奚平简直怀疑有人往他们家祖坟里插了根号炮,不然哪冒的这么多青烟?

天机阁第二次上门,味道就有点不对了。

清早态度还很慈祥的赵誉仿佛不认识他了,公事公办地将他去了哪、见了什么人、跟谁说了几句话都一一盘问过来,让旁边一个御林军事无巨细地记了,一会儿要对照着挨个找人查证。

那银腰带的庞都统双眼刀子似的,从他身上刮了几个来回,好像要将他五脏庙门都剖开审视。

奚少爷是个顺毛驴,不舒服准尥蹶子,尤其这个姓庞的方才还将他从墙头上掀下来过——于是他面无表情地以目光回敬,挑衅似的直视了庞都统的眼。

庞戬被他一瞪,却笑了。

这看起来挺不好惹的男人居然长了一对笑眼,和颜悦色地问道:“世子与那两位死者熟吗?”

奚平:“王思笃倒是抬头不见低头见,董子瑞不熟。”

“董大人府上的郎君生的丰神俊秀,在国子监读书,从不和这些不肖的东西厮混的。”永宁侯适时地插了话,又指着奚平道,“我总说,但凡这孽障能有人家一分,让老朽少活几年都行,谁知……谁知董家竟能遭这种祸事!都说他家大郎今年十拿九稳是要入仙门的……唉,这岂不是要坑死爹娘吗?”

孽障奚平把眼皮一耷拉,在眼皮遮盖的地方翻了个白眼。

董氏家风清正,董大公子是正人中的君子,从来不到处鬼混……人家只不过在城外养了个“红颜知己”而已。

说来也巧,一看今年要大选,该红颜就在年初吹了场风,识相地香消玉殒了。

据说董公子为了她,可伤心坏了,足足戴了三天的白玉发簪寄托哀思。

除了日常做作的侯爷,奚平也没见识过什么正经娇花。反正他想不通大活人是怎么让一场风吹凉的——金平冬天又不冷。

他倒是觉得另一个版本听着更可信:据说那红颜是被一碗打胎的虎狼药送走的。

不过他听出他爹这是把他往外摘,便管住了自己的嘴,没贸然拆台。

赵誉不动声色地顺着永宁侯的话叹道:“确实可惜。”

庞戬却压根没听见似的,仍是盯着奚平,问道:“可否探探世子的脉?”

随便探,奚平伸出手,心说,还能探出喜脉不成?

两根布满薄茧的手指虚搭在了他脉门上,接着,一股极细的热流顺着经脉流过了他四肢百骸,奚平激灵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