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攥着那木牌,绝望地在心里呼唤:太岁星君!太岁星君!
奚平按住额头,只觉此情此景不堪入目,想堵住她的嘴。
阿响猛地被人推进一间小黑屋里,还没来得及适应骤然亮起来的灯光,脸上就挨了一巴掌:“小贱/人。”
女人的长指甲在她脸上划出了细碎的伤口,她耳畔“嗡”一声,脸颊肿了起来。阿响转头回击:“老贱……啊!”
不等她骂完,脸上就挨了好几个嘴巴子,有人用力拧她的皮肉,污言秽语劈头盖脸地灌进她耳目,比南郊的运河水还脏。
春英越众而出,将她往门板上一搡,啐了一口:“不要脸的下贱胚子,我要是你爷爷,能臊得一头磕死了。”
阿响脑子快炸了,也没细想她怎会知道自己有爷爷,脱口道:“反正他也快死了!”
春英听完一愣,抬手挡住嘻嘻哈哈要往阿响身上泼凉水的女人,问道:“怎么回事?”
阿响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一时说不出话来。
春英修成一条细线的眉高高吊起,不耐烦道:“哭你娘的丧,你爷爷马上风了?”
阿响不知从哪来的力气,发狂似的跳起来,挣开按住她的女人们,脸红得发了紫,一头撞了春英一个趔趄:“你放屁!我爷爷是被城防狗官抓走的!他是冤枉的!你知道什么!不许你说我爷爷!”
春英后腰撞在桌子上,茶杯瓜子碗倒了一堆。其他女人忙上前扶,春英却似乎没在意,问道:“给城防拿去了?他犯了什么事?”
歪鼻子的女人似乎消息灵通一些,将那些失地农民喊冤的事说了:“城防这两天拿了不少人,说是有人雇他们聚众闹事。”
春英便问阿响:“你爷爷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么?”
阿响听了这话,快要喷出天灵盖的火气突然凉了。是了,她魂灵出窍似的想,是因为我。
春英见这小姑娘傻乎乎的,也靠不住,就转头问那歪鼻子的女人:“抓了多少人?”
“不知道,怕是得有几十上百人了。”
“闹这么大?”春英嘀咕了一句,“城防……城防那帮狗娘养的心黑得很,棺材板上都要揩点油。”
说完,她又问阿响:“哪个问你要二十两银子的?”
阿响此时终于回过味来了:“你……你认识我爷爷?”
春英把有点外凸的眼睛一立,样子又刻薄了三分:“再鸡/巴废话,老娘打烂你的嘴。”
阿响:“……咸鱼伯。”
“哈!”春英尖着嗓子笑了一声,“老瘪三赌输了钱,连亲娘老子都能从坟里挖出来给人操,信他的狗屁,你以前是不是烧坏过脑子?”
她说着,披上外袍,翻箱倒柜地摸出个小箱子,将里面碎银锭子、鸡零狗碎的首饰一把抓起来,往怀里一塞,趾高气扬地对阿响道:“走!”
阿响意识到了什么,睁大了眼睛。
春英看着她的傻样,眼角一跳:“对了,你多大来着?十几了?”
“十五……”
“五”字话音没落,阿响脸上又挨了个结结实实的巴掌,她嘴里尝出了血味。
“十五你就敢打扮成这副骚样子到这来,”春英指着她,一字一顿地说,“你等死吧!见了你爷爷,打不劈你!”
阿响呆愣半晌,突然爆发出一阵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亦步亦趋地跟着春英。
她愿意死,愿意挨打挨巴掌,把她打成两半都行,只要能把她爷爷救出来。
星君听见她的祈愿了,星君派人来救她了。
奚平从让人喘不过气的风尘中回过神来,睁开眼,一时竟茫然不知今夕何夕,耳边只有那女孩撕心裂肺的哭声……她自以为神仙已经保佑了她,于是不再祈告,哭声渐远了。
潜修寺的夜色寂静得出奇,窗外传来稻童打更的声音,院门已经不知何时落了锁。
“前辈然后呢?你还能看她们吗?”奚平一时忘了附在他身上的是个大魔头,急着问道,“京郊闹出这动静,背后肯定是大案子,几块碎银子……哪个城防敢放人?这肯定捞不出来啊!前辈你快跟她们说……”
太岁淡淡地打断他:“本座那日几乎在照庭下形神俱灭,除非有转生木,否则也只能看着。”
奚平二话不说,跳起来就去翻他的行李。
可是转生木十分少见,其木质纹不及楠、味不及樟、硬不及红木,又柴长得又慢,属于“三等材”。即便在民间,也大多只用来做些冥器神位之类不大吉利的东西,这上哪找去?
奚平在半偶惊异的目光下,把自己随身带的东西翻了个底朝天,一无所获……倒是翻出了将离的生辰玉。
“前辈,将离也是这样吗?”奚平捏着那块有裂纹的玉,问道,“你……能跟我说说将离吗?”
===龙咬尾(十)(世子爷大宛律总共四套...)===
太岁顿了顿, 纠正道:“陈氏。”
对了,她本名不叫“将离”,“将离”是醉流华给女孩子插的花签, 用来将她们摆在金盘里兜售的。
“她是你的弟子吗?”
太岁沉默了片刻:“不是, 要是我,我不会教她。”
“为什么?”
“你们玄隐的仙尊不是讲过了么?人开了灵窍, 周身经脉就会与天地相接。陈氏天生柔弱,少时进了那种地方,又不知吃过多少毁人的药, 后天也没长好,经脉早就糟了。开灵窍对别人来说是好事,到她这要命, 还不如当个多灾多病的凡人。”
奚平愣了愣:“那她是怎么开的灵窍?”
“她没有开灵窍,只是用‘石锥楔骨’之法强行装了一套假灵骨。”
“什么……法?”
“灵石磨成百二十枚石针,依次卡入骨窍后,灵针就能串联起全身,相当于在凡人体内生造出一副可供灵气穿梭的‘灵骨’。普通修士开窍成半仙后,灵气经灵窍进入经脉循环,须得苦修上百年,方能将‘凡骨’浸成‘灵骨’。而用灵石锥楔了骨的, 灵气不过经脉,功成,即有一副完完整整的‘假灵骨’, 只要能熬过去, 眨眼便有百年的半仙修为。”太岁顿了顿, 又道,“只不过等灵石针中灵气耗尽, 人就瘫了,活不过两三年罢了。”
奚平的关节里也跟着泛起了凉意。
将离……那个叫白芍的女孩子,不是个娇滴滴的大姑娘么?她褪个不合适的镯子都能把手皮搓红……这楔石针、断寿元、生造灵骨的猛人又是哪位疯疯癫癫的豪杰?
奚平一时几乎疑心他俩说岔了,聊的其实不是一个人。
夜风推着桂花树枝,有一下没一下地打在后窗上,大魔头似乎很愿意和他谈将离,心平气和地打开了话匣子。这半步邪神和一个小小凡人交谈,不但没什么架子,言谈甚至颇有教养。他声音低而缓,娓娓道来,一时间倒让人忘了安乐乡中以整个金平为质的癫狂狠毒。
“她出身宁安府陈家。陈家原是种药材起的家,他们家祭田里,有一小块不太肥沃的‘青矿田’……就是土里有一些不成形的青矿矿渣,不过对凡人而言,也算是块宝地了。”
“矿田不到一亩,三年能长两茬‘舒云草’――是灵药‘九元丹’中的一味。及至后来白芍之父登了科,他们这一脉便也算是生意兴隆、朝中有人,勉强跻身‘望族’之列了。可惜,宁安府与金平不过一两天的路程,也是遍地的贵人。在贵人面前,这样的‘望族’什么也不是……世子,你在金平长大,可听说过玄隐四大姓?”
奚平还真知道。
大宛金平的势力格局,其实就是国教玄隐的缩影。
据说玄隐山有三十六峰,世代从勋贵子弟中挑选弟子,千百年过去,内门就形成了四个“大姓”:林、赵、周、李。
其中,除了皇族周氏外,其他三大姓在仙山都有蝉蜕老祖坐镇,每一家都有几位升灵峰主,前来依附的姻亲更是盘根错节……不过好像现在只剩下三个“大姓”了――二十三年前,玄隐山内乱,据说本质是赵氏联手周氏,与李氏之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