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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岁(40)

作者:priest

周樨假笑回礼。他方才老远看见奚平跟苏长老说话,心说这奚士庸原来不是狂悖无礼,是特别会看人下菜碟:见罗青石目下无尘,就故意激怒他引起注意,苏准是个资深人间行走,就投其所好,追着老东西问天机阁诛邪除魔的故事。

果然是小门小户出身,上不了台面的心机一套一套的,跟那贵妃奚氏一脉相承。

“适应就好,三殿下不放心,托我照顾你呢。”杨安礼比奚平他们大十五六岁,在凡间几乎差出一代人去,也没什么话说,简单问候完,就捡了几本书,带着周樨走了。

奚平心恨不能跪下扒住杨师兄的大腿,身却彬彬有礼地退了半步让路,眼睁睁地看着那两人走了。

烟海楼安静下来,奚平没了指望。

他对声音过耳不忘,尤其那人的宁安腔很有特点,怎么听怎么像将离他们从棺材里挖出来的那个大魔头。

可大魔头不都让照庭片成卷了吗?

坑人的苏长老不是刚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吗!

奚平那“叛逃”的手抬了起来,在他脸和下巴上摸了一把,摸出他一身鸡皮疙瘩。

那声音又在他脑子里响起:“好,现在没外人了,咱们可以聊聊了。”

奚平一点也不想跟他聊,并开始搜肠刮肚地倒腾他会的宁安脏话。

“你在心里唤我名,就能与我对答,还记得我吗,小朋友?”那声音说,“你可以称本座为……‘太岁’。”

虽然早有准备,奚平听见这俩字,挂在肋骨上的心还是“咯噔”了一下:玄隐山那不靠谱的天网真漏了。

此时距离晚课只有一刻,偌大烟海楼,远近无援,他被不知怎么死而复生的大魔头困在自己的身体里,能自主的只有心跳……与倒竖的汗毛。

奚平只能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爹娘不可能给儿女起名叫“太岁”,这应该是个行走江湖的花名,既然这样,随便什么称呼,只要是特指对方应该都行。

对方让他叫“太岁”,他偏不叫,奚平心说:你也配?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于是他试着在心里唤道:“这位……尊长?仙尊?魔头前辈?”

“你这小鬼,看着莽撞,心眼倒多。”太岁果然“听”见了,笑道,“‘尊长’什么的就不必了,那是你们名门正派专属的称谓,本座不爱听。”

行吧,那就魔头了。

奚平随方就圆:“魔头前辈大驾光临,有什么吩咐尽管说,晚辈那个什么……资质愚钝,在天灵盖上楔个孔可能都开不了窍,能办的事也实在不多,但肯定不遗余力给您办。”

“不用怕,孩子,”太岁慈祥地说道,“本座不吃人心肝。”

奚平:“那您想吃点什么呢?”

太岁被他逗乐了:“那日安乐乡,本座伤在照庭之下,险些灰飞烟灭……这里头可少不了你的功劳。”

奚平的话来得很快:“不敢当!我那会儿连自己能进潜修寺都不知道,一个凡人,懂个什么,纯粹是跟着天机阁的人瞎起哄。列祖列宗在上,我对前辈您可是毫无恶意的。不瞒您说,我近来左思右想,怎么都觉得自己不应该不管青红皂白地站队。天机阁就一定是好人吗?我看他们那副都统就不是什么好鸟!幸亏您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大魔头淡淡地打断他的废话:“你是想打探,本座为什么没死吧?”

奚平磕绊都不打一个:“绝对没有,这还用打探吗?必是苍天有眼。”

天网漏的眼。

太岁说道:“本座机缘巧合,跟着你进了潜修寺。潜修寺虽不过是个外门,背靠玄隐山,谷中也有灵石奠基,灵气丰沛。我被他们暗算,拿他们的灵石补回元气,不过分吧?”

奚平:“合情合理。”

“放心,本座不会一直跟着你。一年后,你或是能进玄隐内门,或是回归凡间,玄隐山千年底蕴,还是有几个难对付的老鬼的,本座没事不会进去找事,凡间无甚助益,自然也不会相随。你我二人以一年为限,你乖乖的,不必打探本座来路,也不要声张,本座闲来无事也不会夺你的舍。借你栖身潜修寺,不会白教你担惊受怕,本座自然会教导你,保你比同窗都早开灵窍,如何?”

奚平说:“那我可是撞大运了,魔头前辈,您要是能教我几招,让我能把天机阁那姓庞的揍一顿,我就天天给您烧香。”

太岁低低地笑了一声,抬起奚平的手,将那本《邪神谱》塞回书架。

“身体还你,聪明孩子都知道什么时候不耍小聪明,对不对?”

话音没落,奚平就好像在梦里一脚踩空,从万丈高空下落进现实。他的拳头一下用力过猛地握紧了,整个人几乎抽搐了一下。

那附在他身上的魔头道:“快走吧,当心误了你那晚课。”

奚平依言,面无异色地走出了烟海楼,一边走,一边喋喋不休地问问题。

诸如“庞戬是什么修为” “他那杂货郎似的兜里到底有多少鸡零狗碎”“我得练多久才能捶爆庞狗的头”之类……如果说大道三千,有剑道有丹道还有炼器道,那奚平将来可能得入“暴揍庞戬道”――他就对这个特别执着。

太岁不喜欢“聪明人”,对二傻子的容忍度倒挺高,心平气和地一一作答。

“庞都统是灵窍圆满,灵骨已成,筑基以下无敌手。”

“天机阁仙器资源丰富,庞都统是实际掌权人,可以随意取用。”

“呵呵。”

就在他听完奚平的“雄心壮志”,忍俊不禁时,奚平到了乾坤塔门口,罗青石正好迎面走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奚平心里怒骂庞戬的尾音还没消散,他就猝不及防地从怀里掏出火绒盒,要朝罗青石砸过去。

奚平思路很清楚:喊救命肯定不靠谱,喊完把人招来,那大魔头也会占据他的喉舌把事圆过去。

可攻击师兄不一样,苏长老讲门规的时候说了,潜修寺内禁止打架斗殴,对前辈不敬更是大罪。他拿火绒盒炸罗大个儿未遂,这么离谱的罪行肯定有资格进刑堂挨一通搜魂。

豁出去了!

半步邪神的大魔头,得天纵奇才的支将军才制得住,他算个什么品种的小蝼蚁?蝼蚁只有豁出去才有活路。

无论是时机还是动作,奚平炸火绒盒的行动都出其不意到了极致。

然而火绒盒没来得及离开他衣襟,他已经再一次地失去了身体。

奚平听见太岁冷笑了一声,接着,一阵从骨头经脉里传来的剧烈灼痛席卷过他全身。

身体痛苦到了一定程度,人脑子里是一片空白的。按说这种酷刑,肉/体凡胎早该晕过去了,可他那被窃取的身体却丧失了这功能。

奚平的手轻轻地将火绒盒推了回去,还在他胸口拍了拍,继而站定一整袖子,他朝罗仙尊行了个挑不出毛病的礼,脸上含起了笑:“罗师兄好。”

罗青石瞥了他一眼,与他擦肩而过,什么都没察觉到。

奚平在酷刑中拼命扒拉出一点清明:“前辈,我是将离……陈……陈姑娘用……命换……”

太岁轻轻一眯眼,烤着奚平的业火忽然消退了。

奚平身体一松,冷汗一下冲了出来,差点没了意识,骨头缝里仍残留着难忍的灼痛。

他浑浑噩噩地任凭太岁拖着他的腿,将他移动到了乾坤塔内,周遭嘈杂的招呼声、他“自己”的回答……乃至于罗仙尊又说了点什么,奚平一个字都没进耳朵。

直到门口稻童“咣”地敲了一下锣,奚平才激灵一下,三魂落了地。

此时乾坤塔里充斥着一股清淡的香味,吸进去,身心为止一轻,奚平身上的灼痛终于缓和了一些。

太岁近乎温柔的说道:“小惩大诫而已,你现在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吗?”

奚平像只被突如其来的毒打吓坏的幼兽,气也没吭。接着,他身体轻轻晃了一下,恢复了自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