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黑手下得稳准狠,哪怕支修就在身边也不可能救下奚平。
电光石火间,支修握剑的手陡然爆出青筋,紧接着补天剑飞了出去,从奚平身上洞穿而过。被镇山神器沾上一点,以升灵的修为,必定形神俱灭,只有照庭先打碎他身体,放出他神识,能给他留一线逃脱的生机。
这是货真价实、不打折扣的蝉蜕剑,比奚平之前自己勉强打出去的强了不知多少倍,他像一把泡沫,瞬间灰飞烟灭,太快了,奚平几乎没觉出疼。
穿过他的剑气去/势不减,迎上了致命的外敌。
奚平神识趁机逃窜。
然而就在这时,他在无间镜中看见了自己。
他这时分明只是一团神识,那失控的镜面上却完完整整地映照出了一具隐骨——与永明火中看到的不同,镜中隐骨上布满了铭文。
奚平神识映在无间镜前,昆仑掌门回过神来,猛地甩开第二长老的尸体,一剑刺向被无间镜逮住的奚平。
就在这时,一道清绝的剑光冲上来,晚霜与奚平擦肩而过,替他挡住致命一击。
但周遭急剧盘旋的灵气收拢,漩涡似的将奚平搅在了中间。
照庭、晚霜、几大镇山神器,两把昆仑剑……每一道灵风都足以撕开升灵之躯,隐骨无论如何也凝不出身体。
“阿、阿响,帮……帮个忙!”
“什么?!”
魏诚响才借着升格仙器,刚把翻船正过来,一扭头,见身边的纸人身上开始浮起叫人眼花的铭文。
“我是个半仙,拓的铭文就是个鬼画符,”魏诚响道,“你什么馊主意?要是人多就行,那帮有钱有势的开个厂子就几万人,让他们拿着铭文随便印,上供烧香都行——还不满世界都是灵山了?”
奚平来不及回答她。
好在魏诚响心里不信,手里却没闲着。她这两句话没说完,纸人身上的铭文已经被她用符咒转录在了印章上,通过法阵传到了各处的陆吾船上。
南阖半岛上,所有的“遗民”,恰好都在陆吾的船上。
魏诚响:“我跟你说,这不靠谱啊!”
她一边骂,一边“不靠谱”地将铭文都印在了身边的一棵转生木盆景上。
刹那间,通过百乱民和陆吾的手,无数铭文印盖在了形态各异的转生木牌上,平时就用木牌联系的半仙们下意识地将自己神识扎了进去,凡人则习惯性地凝神呼唤——
“太岁……”
“太岁!”
奚平被困的神识上仿佛有微弱的热流蹿过,“嗡”一下,人们的声音潮水一样涌了进来。
手按在转生木上的魏诚响听见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说来很有意思,筑基以下不能写铭文,好像也是这些铭文规定的。”
隐骨陡然挣脱了撕扯他的灵气,将灵气卷了起来,奚平身体的轮廓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恢复,虚空中飞快长出的手指落到太岁琴弦上的瞬间,奚平就知道,他修为到了升灵后期。
陶县、南海、宛、楚……所有生着转生木的地方重新落入他神识中。
支修随身带着的转生木牌出了声:“师父,走!”
支修再不犹豫,照庭剑势没抽,人与剑光化在一起,直接与宛阖边境的伴生木交换了位置。
与此同时,奚平留在姚启和常钧那里的转生木种子在芥子秘境中发芽——那芥子在奚平粉身碎骨的时候掉海里了,下一刻,无间镜前的奚平脱身而出,通过转生木的幼苗,落到了芥子秘境里。
“狼王殿下!”北绝山口,谢濋身上死了一样的转生木牌里传来奚平的声音,“我三哥有没有话留给我?”
===第230章 有憾生(四十二)===
谢濋被选入内门的时候, 是自己去找第二长老毛遂自荐的,因为听说心剑是唯一一种要依靠灵感的剑。假如有什么东西是需要某种天资才能学好,那有这种天赋的人入这一道,肯定能轻松一些。
反正他就是这么想的, 他是个拈轻怕重的人来着。
凌迟灯静静地烧, 谢濋身上能感觉到疼的地方已经都燃尽了, 骨架与焦糊的躯体之外,只剩下属于升灵修士的真元、神识与经脉……雪狼那时候好像经脉也是可以烧的, 但不知怎么回事,修士的经脉就像炉中废渣一样,污糟糟地残留下来, 等火灭了,就会随真元一起,永远冻结在这里。
“你、你既然猜出我在哪了……”谢濋一张符咒打出去, 又一片铭文露出来, “劳驾……问问我死活好吗?”
奚平反问:“您不是都出了北绝山口了?”
那不就是扛着炸药包砸阎王门去的?
谢濋骂了一声“小王八蛋”,同时拼尽全力将最后一片铭文擦了出来,眼前一黑。紧接着,谢濋意识到,油尽灯枯的不是他,是凌迟灯。
灯灭了。
灯火一灭, 他的真元立刻开始凝滞,谢濋艰难地抬起头, 透过无间镜,他看见周楹擦出一片雾气想写点什么, 近乎透明的手指悬了好一会儿, 又不知如何落笔似的缩了回去, 冲他微微点头。
谢濋撑住了自己,跪在地上,一边画着一个冷门的法阵,一边对奚平说道:“北绝阵山外有一套铭文,你知道吗?”
奚平张了张嘴,呼吸急促了起来,方才到了嘴边的话一时忘了,他全神贯注地听着谢濋嘶哑疲惫的声音。
“这是绝地,没人带路,莽莽雪原中找到这里是不可能的,除非你是无处不可去的月满圣人。月满以下,没有心剑护持,神识会迷失在北绝阵,就算有人领着你走最短的路,也坚持不到此地。如今的灵山脚下,不会出新的月满。至于心剑……昆仑千年剑派,只出了一个祝兰泽,想等下一个……下一个我师父这样的人物,你们也许还要一千年,也许根本等不到。这剑,他只传了我一人,因你爹死赖在红尘里不肯走,我也没收到亲传弟子,雪狼那狗屎一样的软剑只是学了个形,所以这一脉算是失传了。”
这是遗言——奚平喉咙微动,以其最大的耐心忍住了没催促。
“失传啦……我师父的道心不可能传下去了,至于我……”谢濋看了一眼无间镜中的自己,他灵台处的铭文开始逐个离体,消散在半空。
周楹那没心没肝的玩意,为了让他把活干完,几次打断他深究,但人的思绪不是自己能控制的,谢濋虽然快被冻傻了,反应比平时慢了不少,真相仍仿佛是滴在纸上的油,一点一点地渗了过来。
他抽出最后还能动的真元,将法阵画完,灵线像被活埋的人从棺材板上挠出来的痕迹。
“意思是,小鬼,还有一会儿,老子就要折在这了,不会再有活人过来。当今世上,也没有人能得到这一套铭文——我……可以将它完全拓下来,你三哥问,你想不想要?”
奚平瞳孔放大,被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晕了,一句“那等什么”差点脱口而出。
整个灵山体系,都是构建在那一套铭文上的,那就是现存的“天规”,得到了那套铭文,他就扼住了灵山咽喉,自此山川地脉、日月星辰都在他股掌中。
他可以随心所欲,成为世上唯一的“真神”,再不用受制于任何人,不用怕任何宵小暗算。
“我当……”
可就在这时,转生木里,魏诚响刚好插了句话进来。
“虽然我还是不明白什么原理,但这居然真能行,真有你的……嘶……”魏诚响筋疲力尽地仰头靠在船舱上,用了太多符咒,她经脉被灵气冲得扭成一团,“抽筋了——小阿岁,转生木恢复了,你还健在呢是吧?”
她的声音一下打碎了什么迷障似的,奚平一激灵。还不待回答,便听见转生木里一阵嘈杂,陆吾们七嘴八舌地跟他报着什么。
“……什么?”
“哦,”魏诚响说道,“跑得快的已经看见沽州港了。”
沽州在宛西南,毗邻南海,能看见沽州港,说明基本已经脱离了南阖半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