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提,一提我就后悔——你说这缘分,当我徒弟多好,你个没出息的,就知道老婆孩子。”瞎狼王摆摆手,“来都来了,看看故人都挺好的,我也就放心了。听说我这一剑砍了无心莲,想必消耗得差不多了,我长话短说。刚给我师妹送了封信,手下傻内鬼估计已经顺手抄送了昆仑山——你知道我那出息师妹是谁吧?”
侍剑奴——武凌霄此时站在南矿区历楚边境上,收到了雪狼代写的信,沟壑丛生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她收到内门“连心”也好,公文信件也好,从来都是看完就抹碎,此时却在微微一顿之后,将那封信收了起来。
跟在她身后的两个北历剑修隐晦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便只听“呛啷”一声叫人毛骨悚然的动静,昆仑晚霜出鞘,一剑斩向楚国边境的铭文。
地面像豁开一样,利剑蜂鸣声在整个澜沧山脉里来回弹动,铭文上的灵气蒸汽般地泻了个干净,连北历修士都噤若寒蝉。
“南大陆诸友国看来是顾不上南矿了,以至于此地邪祟横行,”侍剑奴提着晚霜,缓缓说道,“既然如此,我就暂时替各位接管澜沧山。”
说完她一摆手,披甲执锐的北历修士和兵将涌入了别国矿区。
“楚蜀两国驻矿修士中,多人疑与邪祟勾连,不得离开矿区营地,统统备查。南宛矿区不服玄隐山,都绑了给支修送回去,算我们买他们情报的诚意,我要将那杨氏余孽碎尸万段。”侍剑奴头也不回地吩咐道,“从现在开始,南阖半岛,我说了算……把那些吵死人的蒸汽机都给我停了!”
昆仑山从未承认过第二长老已经身亡,只有她师兄谢濋不知为什么,坚持认为师父没了。不过他知道她那时和师父关系有多尴尬,私下里从不和她提师父……侍剑奴从小与师兄一起长大,知道这是瞎狼王在隐晦地提醒她。
她着邪祟道儿的事说不清楚,昆仑恐怕是对她生了疑虑,叫她谨言慎行。
侍剑奴领了他的好意,没当回事。晚霜剑在手,随便疑,谁对她有意见就来战。
===第209章 有憾生(二十一)===
各国、各机构的草报头条, 赫然都是“北历出兵南矿,占据南阖半岛”的消息。每家草报都派了“书记”——就是写文章的笔杆子——冒着危险蹭商船去了南阖,抓第一手消息。
一时间无数街谈巷议。
“晚霜砍了南矿上各国的边境铭文,一处一剑, 那大能都过不去的铭文比水汽蒸得还快。”
“晚霜能砍南矿上的边境铭文, 那大陆上的岂不也……”
“完了, 完了。”有上了年纪的人开始抓紧时机危言耸听, 以显示自己阅历深厚,“北人要南下,看着吧,跟仁宗那会儿一样,怕是要打仗!”
“北大陆天寒地冻, 北人可都是茹毛饮血的。我听说就是在他们国都燕宁, 一言不合当街打死人都是常事,太阳一下山, 没点功夫傍身的不敢上街。匪徒半夜踹门, 饮食匮乏时逮什么吃什么!人也吃得!”
“那都是蛮人,父子兄弟共妻都是常事!”
“这这……哎呀,岂非禽兽?”
除非再闹成当年宛阖之战那样, 不然按常理,仙门争斗上不了民间草报的“时政要闻”——凡人一个是不懂, 再一个也怕乱提尊长名姓,不小心犯什么忌讳。
可是这回,南阖半岛的事竟意外地一石激起千层浪。
不是百姓们吃饱了撑的,没事关心百乱之地那“无人区”, 是侍剑奴砍边境铭文、随即下令销毁一切镀月金制品的政令把人吓着了。
有一家名叫《陶闻天下》的草报, 书记拍到了北历人销毁蒸汽机的照片, 就一张——据说随后相机和飞鸿机就让北蛮给砸了,那书记人还不知是死是活。当天的《陶闻天下》加印三次脱销,各国认识西楚文的人都想设法弄一份。
各种谣言甚嚣尘上,甚至有人说,北历近年金银外流得厉害,妒忌南大陆富庶,想再禁镀月金——传闻镀月金本来八百年前就该下凡,当时就是北历人从中作梗,还逼着玄隐关了点金手的禁闭。
富人惶惶不安:照这么看,万一北方人真打进来,挪不走的厂房产业都得遭殃。穷人更不用说,老家早没地了,不少工厂、车船都是按天结算的,手停口停,战乱一起,都得玩完。
《陶闻天下》文不惊人死不休似的,继那期珍贵照片后,紧接着又出了一篇文章,再次戳中人们最关心的点:知名书记“徐先生”洋洋洒洒万余字,写了神秘北大陆几百年来的镀月金之争。
镀月金是从仙门来的,推广历来是“自上而下”,早在旧镀月金的熔金炉正式落地之前,仙门已经因此流过好多血。
南大陆发生了宛阖之战,遥远的天泽川上游,北大陆动静没这么大,残酷程度却有过之而无不及——北历关于镀月金的新旧两派之争绵延了数年。
当年的燕宁“新派”也许是为了自己的野心理想,也许是看够了贫瘠的土地与饿殍一般的国人,请求变法。昆仑内部却因此分裂成两拨:反对镀月金的保守派自然是因为灵石反对,同时,昆仑内门与燕宁权贵密不可分,也有相当一部分人决定站在自己家族那边。
北人骨子里野蛮好斗,在昆仑大能们态度暧昧的时候,新旧两派之间的争斗迅速升级。一开始只是朝堂上明争暗斗,从当时的二皇子嘉珞亲王被刺杀开始,很快染上了血气,接着“战火”蔓延到了仙山。
两派闹了个不可开交,最后被昆仑第二长老一锤定音——宛阖战争爆发的消息传来,第二长老公开说了一句“镀月金不祥”。
第二长老不是长老中资历最深的,但是昆仑蝉蜕中地位最特殊的一个,有谣言说掌门都让他三分。他轻飘飘的一句话,原本占尽上风的新派一夜之间被连根拔起。
“夜归人”中风向大变,默许燕宁保守派调动了禁军杀进京城,拥立起弑父杀兄的新帝,猝不及防的新派贵族不少直接死在了乱军中。
此一役,北历国都长街被血,血腥气数月不散,史称“暗朔之变”。
除了这位一句话翻云覆雨的第二长老,文中还提到了一个大人物:晚霜侍剑奴。
书记徐先生不知是为了避讳还是为表尊重,没有提侍剑奴的大名,只说了她尊号——她是老平阳王之女,被选入内门后,受封“昌吉郡主”,第二长老唯二的亲传弟子。
相传这位郡主还在弟子堂中时就出类拔萃,未及笄,先开灵窍,将一群比她资深比她壮硕的师兄殴打了个遍。
别的道还可能有机缘巧合的顿悟,剑修却没有捷径,是日复一日的苦功夫锤炼出来的。昌吉郡主天纵奇才,三十筑基,在剑修一道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以至于第二长老竟不舍得让她放弃昆仑九剑。据说到了六十多岁,这位可怕的剑道天才修为已经达到筑基后期,第二长老恐怕她心境不稳,受雷劫时出岔,才一直压着她进度。
然而,这对玄门来说异常年轻的天才,也面临着一个昆仑山没有先例的问题:她凡间血亲还在世。
昌吉郡主同胞双生的兄长继承了他们父亲爵位,成了新的平阳王。龙凤胎比寻常兄弟姊妹亲近得多,两兄妹虽然一个被弟子堂刷了,一个成了弟子堂的传奇,但关系一直很好。逢年过节、或是平阳王整寿之类的大日子,平时雷打都不动剑痴郡主必会现身凡间,哪怕她正闭关。
平阳王六十岁时害过一场大病,向来不爱见外人的郡主还为此南下蜀国求过药——除了昆仑山和燕宁城,南蜀居然成了她这辈子去过的第三个地方。
平阳王练剑不行,却是个老谋深算的政客,一生做过无数留名青史的大事,也被政敌恨得牙根痒痒。
这兄妹俩一个不懂剑,一个不懂权谋,平时各自干着毫不相干的事,互不干涉,反正一胎托生的至亲情义打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