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更让人毛骨悚然了,奚平:“等等,你讲鬼故事呢?谁知道我来了?我为什么……”
“方才我正打坐入定,灵感突然被‘天谕’触碰,是‘天谕’告知的。”
林炽一边说,一边飞快地将化外炉和镀月峰顶一堆东西扫进芥子——据说修士在极投入道心的时候,能物我两忘,有时会有一种玄妙的感觉,好像窥透了天机。一旦得到这可遇不可求的“天谕”,过后必极有进益。
奚平也没看清他都往芥子里扫了什么,还没回过神来:“什么天这么多嘴多舌?阴天?”
林炽罕见地毛了:“还贫嘴!方才你入镀月峰时,我灵感像被扎了一下,满脑子都是‘窃仙山天时者来了’。这种天谕怎可能单单落在我一个炼器道身上?三十六峰只怕都知道了!支将军回来都未必能应付,拿好东西先走!”
他话音没落,一封传信呼啸一声落进镀月峰。林炽心里“咯噔”一下,不等他看,各种传信纷至沓来,有语音有问天。不过片刻光景,镀月峰外面已经围满了各大峰主。
奚平心里飞快转念:这“天谕”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如果是什么人给峰主们发信,闻斐怎么没收到?因为他是同谋?
可林炽也是啊,林炽一个人在玄隐山和破法中间两头跑,又是搬空锦霞峰,又是在玉缘峰种树,忙得不可开交……这么大一个升灵,“天谕”瞎了吗?
还有,为什么有人能伪装成“天谕”,直戳各大峰主灵感?
别说司命之流,月满项荣也做不到!
“仙途断绝”,这是能把每个大能逼疯的四个字,跟钝刀剔灵骨没什么分别。
玄隐山的升灵峰主一个赛一个人模狗样,此时却不由得失了体统礼数,不等林炽回话,直接便联手闯了镀月峰顶——林炽重新开炉之后,因要随时进出材料,与主峰沟通,便把镀月峰顶的封山印撤了,毕竟内门中人大多不像奚平那么无礼,平时“开着门”也不会有人不请自来。
谁知道会出这种事。
林炽将芥子塞进他手里:“走!”
奚平立刻将芥子化入手心,片刻也没耽搁——他在升灵里算初期的初期,“八岁”就是个婴儿,又不是妖孽剑修,哪受得了被一帮资深大升灵围殴?
然而就在他准备和仙山外的转生木互换身体时,突然发现自己神识被禁锢住了。
紧接着,司命长老蒙眼的身形一闪,现在星辰海上方。
不好,这会儿师父怕是已经离开大宛了。
支修离开国境,玄隐山镇山大阵全听司命指挥,整个玄隐山区好像成了当年的无渡海底,将内外联系掐断,奚平换不出去了!
同时这也意味着他联系不上师父,而且师父很可能也不能通过伴生木回玄隐山。
锦霞峰离镀月峰不太远,闻斐赶来的很快:“什么动静?出什么事了?”
没有人理他,镀月峰山巅一下站满了各大峰主,从没这么人满为患过。
奚平和林炽被围在了中间。
奚平此时才意识到,他刚刚只是表面上冷静了,实际并没有。否则他不该仗着自己拿回了弟子名牌,就仓促地直接上玄隐山。
“子晟,你让开。”一个姓林的峰主态度还算温和地对林炽道,目光却没有离开奚平,“司命长老,我适才遵天谕,探入仙山地脉,见仙山果然与那舆图难舍难分——所以,天谕所言是真的吗?仙山……仙山真的要葬送于我们这一代人手里?”
司命面无表情地看了奚平一眼,回道:“我不曾接到什么天谕,至于其他,我不可说。”
封口禁言只是让人不能主动泄露,别人心生怀疑来问,被封口的人给什么暗示却是管不了的。司命“不可说”三个字一出口,众峰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好,好一个两百年蝉蜕的南剑,先前温良恭俭让,不显山不露水,转头就能给自己师父下封口,欺师灭祖到如此地步!”另一个峰主道,“我说他蝉蜕时怎会生出伴生木,那分明是天地也不容的邪道!他蝉蜕境界很稳了吗,真以为司刑长老和端睿殿下没了,他就能在玄隐山一手遮天?”
“确实,”奚平接话道,“太不像话了,这位不知姓什么的峰主,以我之见,您应该立刻写封问天把他叫回来,跟他练练。”
林炽快给他跪下了:奚士庸你行行好,怎么还搓火!
“你……”
奚平悄悄冲林炽一摆手,变脸飞快,下一刻又很讨人喜欢地笑了,朝那怒发冲冠的峰主一拱手:“前辈息怒,您方才指责我师尊,我听着不痛快,一时口不择言,见谅。昨日金平遭邪祟与楚贼入侵,打碎了南圣封印,当时情况紧急,您也知道。咱们都是有什么招想什么招,谁也顾不上后果。我师父知道闯下大祸,已经在设法补救了,您看他不是现在都在外面忙,还没回山吗?”
就是“补救”的方法可能不那么尽如仙人意。
三十六峰有几百年没出过这么会巧言令色的货了,众峰主几乎冲破天灵盖的焦躁激愤被他一吊一压,微微回落了些。
反正章珏老儿不方便开口,憋炸了尿脬也只能听着。
奚平又敛容一本正经道:“我一听林师叔说起‘天谕’,忙就赶回来问个究竟,还没细说诸位就来了。正好也省得我挨个去拜访了,大家伙群策群力,咱们快商量商量怎么办——天谕怎么说的?可还有别的指示?”
为了扣住他,玄隐大阵封山,奚平联系不到外界,别人必定也联系不到,毕竟其他人没有伴生木。
这不见得是坏事,他被困玄隐山,比那要命的消息神不知鬼不觉地传遍四方好得多。
奚平定了定神:没准三哥就是这个意思,当务之急,他要尽快弄明白那“天谕”到底是怎么回事。
希望三哥给他发完信以后就脱身了。
然而他连这也要事与愿违。
玄隐大阵起时,“嗡”一下惊动了劫钟,劫钟无风自动,带着主峰上诡异的香案轻轻地晃着。
看了一眼“挂”在镀月峰上空的章珏,周楹悄无声息地消散在了原地——他仙路始终异于常人,无心莲还有个莲花印,周楹开窍圆满时没有本命法器,筑了基也没有。
也可能他本人就是那个 “法器”。
筑基前,周楹化了雾就能蒙蔽比他高一个大境界的修士,筑基后,清净道压制住七情,人便越发神鬼莫测,化进雾中,他有时自己都找不到自己。
雾气融入山岚,趁章珏被奚平牵制,他悄无声息地潜入了星辰海。
星辰海非升灵不得入内,因为低阶修士很容易陷在纷乱的命运里迷路。
一入内,化雾的周楹就被风刮出了原型,暗示着他命运的星子自发地向他靠拢,勾他去看。
周楹视若无睹,毫不关心地绕开那些障碍物,直接到了星辰海最核心处。
===第182章 圣人冢(八)===
星辰海最深处是司命长老章珏清修所在, 那是一片空地,只有一个褪了色的小蒲团,甚至连偶尔仰靠的地方都没有。
据说司命长老日夜坐在那里, 千年来, 靠抵挡睁眼的欲念来磨自己的心。
命数是不可捉摸的,一旦忍不了诱惑, 窥视自己与亲近之人的命,原定的轨迹就会转向不可知的方向。最轻事与愿违, 最重执迷于其中,身死道消。
坐在那寂寞旧蒲团上的人,只能看两种事:一种是已经发生的事,星辰海可以辅助解读, 一种是会影响天下大势的,星辰海会起雾给众生示警,司命可代为转达。
章珏其人,没有修过清净道,单靠克己慎独, 居然真的在这里蒙了千年的眼, 没有越过雷池一步。
也不知是该佩服他, 还是该可怜他。
浮在半空中微亮的“灰尘”就是星辰海里的“星辰”,要飘上一生那么长,才会落到地面。抱团凝结, 就成了星石。
玄隐山落成上千年,环绕着那蒲团,星石已经铺得满地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