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这看着让人头皮发麻的转生木阵群,玄隐的内门高手们便是一惊,听闻开明修士说要滴血将神识融入其中,顿时迟疑了。
血、神识、灵相……都是玄门忌讳,内门可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开明司,谁没听说过上古魔神和伴生木?
一个升灵道:“此事事关重大,我等需请示长老……”
长老们这会儿哪有心思搭理他们?
整座玉缘峰的灵气充入舆图中,南宛大陆上风与水的流向都乱了,江河逆流——
金平城里的司命暗道一声“不好”,一把扯下眼封:“小心!”
端睿大长公主与他合力按住黑龙影,林宗仪几乎将整个神识都沉入了碎成渣的金平龙脉中,一串串铭文从他脸上划过,他临时以身填进了龙脉里。
黑龙影突然膨胀起来,猛地一甩,章珏和端睿同时被黑龙影砸了出去。
南郊厂群应声起火,广韵宫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林宗仪功亏一篑,身上铭文骤然消散,他一口血染红了口封条。
黑龙影看准了这玄隐蝉蜕第一人,蓦地扬起头,便要挣脱身上那些讨厌的转生木钉子,将林宗仪吞下去。
好似固若金汤的转生木法阵群发出令人牙酸的断裂声,舆图中的人已经谁也联系不上谁。
就在这时,奚平突然感觉到了什么。
那些密密麻麻内外交缠的转生木好像成了一个通道,刹那间,千万个神识潮水似的涌进来,竟堪堪扛住了压力。
那些神识弱小极了,几乎都不带灵光,很大一部分甚至不成型——不成型的神识通常是智力低下……甚至痴傻之人。
闻斐等人一辈子从没见过这么多凡人的神识,身在其中,他们几乎连大气都不敢喘:凡人的神识碰伤一点可是害人性命的。
可那无数细小脆弱如牛毛的神识密密麻麻地排列在一起,却竟扛住了升灵峰主都承受不了的压力。
百乱之地、南海秘境中,以“不平蝉”自居的百乱民们屏息凝神地将手放在各式各样的转生木上,他们中很多人因天生残疾,甚至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只是愿意为太岁赴汤蹈火。
舆图一把被拽了回去,林宗仪堪堪被端睿以长鞭卷开,那黑龙影的四爪几乎要扒到金平的地心。
===第174章 镜中花(终)===
“阿响!”只有奚平一点也不觉得震撼, 他一阵头皮发麻,立刻给远在南海的魏诚响传信,“谁领的头?疯了吗?”
舆图里, 大能的神识也是一不小心就会被重创的,只是修士每天锤炼心神,神识能自由活动,实在承受不住, 还能及时撤回身体喘口气,凡人却远没有这么灵活。
凡人没开灵窍,灵台一片混沌, 神识也不能主动离体, 除非是通过转生木之类特殊的媒介将自己“交付”出去。一旦交出去, 就无法自行收回, 那些不自主的神识好比失了壳的蜗牛,稍凌厉一点的灵风都能让他们烟消云散。
奚平气急败坏:“你给我管管他们!我自顾不暇, 根本护不住这么多人!”
魏诚响听见他模糊暴躁的声音,不知怎么,突然想起了与这人初次接触的情景, 叫他一声“太岁”就气得他骂骂咧咧,跳着脚和“信徒”划清界限。
别看他现在常年端着“太岁”稳重又游刃有余的架子,回想起来, 他当年也真的不靠谱, 满肚子馊主意不说,正经事一样都不会,全靠运气好, 也就只能糊弄糊弄十几岁的小孩子。
“叔啊, ”魏诚响半带调侃地叫了过去的称呼, “百乱民在人间,连凑数也不配,死在路边跟死耗子差不多,你管他们呢,能用就凑合用一下呗。”
奚平一时以为自己耳朵出毛病了:“说的是人话么,你吃错药……”
魏诚响将神识融入转生木,她比世上任何一个人离转生木的主人都近——毕竟她曾经将自己“生前命、死后尸”都典当给了这块小小的木牌……虽然后来被退货了。
她的神识在转生木中,引着那些百乱民们走,像个看天就能辨位的优秀向导。
“除非你把他们当人。”魏诚响在还能说得出话来的时候,用最后的力气打断他,“人怎么管得了另一个人?有人管得了你吗?没有吧。那我又怎么管得了他们?”
梁宸得知无渡海的真相后想不开,在三不管的百乱之地建了个收容百乱民的小村。庞戬发现了,但没舍得惊动那些人,放过了他们,后来,他们落到了魏诚响这个不平蝉的假圣女手里。
圣女是假的,“魏老板”是真的。
她是个没出息的修士,一边自己东躲西藏四处蹭饭,一边想办法弄钱弄物资,来养活这些被遗弃的人,将一个小村变成了百乱之地上有烟火的镇。
再后来,太岁亲自去了百乱之地,带着背后陆吾强大的关系网和资源,撑着她将一个小镇变成了散落在百乱之地旷野中的无数星火。许多像黎满陇一样的人分布各地。他们重新拾起南阖故国之礼,教化后人……如今在深海,他们甚至有了一处自己的家,正一批一批地搬过去。
奚平竭尽全力抵挡着舆图的冲击,无法阻止那源源不断冲进来的凡人神识:“南宛出事,跟他们有什么关系?黎阙如上课没讲过史,没说过南阖是因什么灭国,他们是因什么变成这样的?”
魏诚响已经说不出话来,她想:反正不是因为你啊。
此时舆图中,奚平已经用转生木“缝”上了几十处地脉裂缝,几乎遍布九州,只是补丁打得不太均匀。
他只需要趁着长老们按住舆图,沿着地脉,在几处地脉关键转折处如法炮制,用转生木再楔十几处“钉子”,就能用转生木楔出一个全境舆图拓本。
有了这个拓本,地面人就能触碰道舆图本体,三长老不用被死死限制在金平附近,外面的大能们不用玩命地四处捂着地脉。
他们只要用一滴血,就能将神识引入转生木,治标治本,直接把闹事的舆图揍回地心。
玄隐三大长老,一众升灵高手,三十六峰上还有无数苦修的筑基……都说玄隐筑基比三岳姓项的升灵还强,难道集门派之力,按不住一张舆图?
可不料他是这样一厢情愿。
奔波一场,从国外托人调种子砍树、几乎抽空锦霞峰和黑市上现存的所有绵龙心,做完了他所能做的一切,单单没想到……外面的大能们不肯。
仙山正统,不肯将神识交给自作多情的“邪木”。
他本该心灰意冷,不料又来了一帮人形也没有的傻子,不分青红皂白地为他赴死。
此事简直滑天下之大稽,奚平一时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该笑,也不知道自己在为谁卖命。
他恨不能当场撂挑子,拼尽全力将这些百乱民送走完事,山爱倒不倒,国爱亡不亡,大不了他就在地下跟舆图过一辈子,就当是在另一个无渡海里坐牢了。
可偏偏金平还有侯府,灵山还扣着师尊,三哥还在不归路上渐行渐远……诸多牵挂如蛛网,捆得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太岁琴因心而动,无人拨,它自己响起了还魂调。
这时,一片树叶忽然从琴上飘落,碰散了琴音。
“士庸。”支修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今天若是灵山因舆图倾覆,千古罪人是为师、是玄隐山,不是你。”
“师父……”
“尽你的人事,”支修的声音平稳如雪山的山脊,“剩下交给我……还有天命。三十六峰,至少飞琼峰还在。”
他话音落下,一道极清的剑气从雪山上飞了出去,撕破了飞琼峰的封山印——内外两层。
雪山上空陡然凝结起雷云。
然而那雷云这样仓促,三十六峰刚塌一角,灵山被脚下舆图咬住了“尾巴”,自顾不暇,再无力压制雪山上反叛的剑修。
那因主人懒得打理而一直封存的飞琼峰震碎霜雪,露出了真容,满山祥瑞感觉到了什么,惊慌地乱撞。周遭好几座山峰跟着瑟瑟发抖,劫钟“当”一声长鸣,却撞在飞琼峰攒了十多年的满坡剑痕上,竟露出了外强中干的虚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