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对升灵来说,这点灵气杯水车薪,但好歹让他缓了一口气,不至于连灵窍都守不住。
被吸干的“核桃”掉在地上,化成了不祥的石灰色,旁边庞戬倏地一愣:“这是……绵龙心吗?”
绵龙心是筑基丹中最珍贵的一味原料,世上大概也只有锦霞峰主能一下掏出一把,这东西能反复吸存周遭灵气,长期保存,就像个移动的修士真元。
很多年前,庞戬曾经带着个什么也不懂的少年南下百乱之地,两人上梁不正下梁歪,见财起意,密谋去南蜀驻地的灵兽牧场摸绵龙。
那富贵温柔乡里长大的少爷秧子说他不想要心,只想要一点绵龙角……因为龙角能治目暗不明之症,被庞戬狠狠嘲笑过。
后来东海事变,人与物一同失散在茫茫沧海,那一截得来时颇为惊心动魄的绵龙角也丢在了返魂涡里,再没人需要了。
到如今,恍如隔世。
庞戬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想将那几颗绵龙心捡起来,被闻斐一拂袖挡住。
“别捡,”闻斐很要脸地将话音拖得很慢,一个字尽可能只说一遍,“绵龙……心空,会……自动吸灵气,已……嘶……经……污染……了。”
说完,他沉下脸转向奚平:“奚士庸,你……你能不能跟你师……师父学点好,你以为你、你是南圣?”
“我不是,”奚平几不可闻地喃喃道,“多谢……我不是——那林宗仪和端睿殿下也不是啊。”
众人间行走听他居然直呼司刑大长老名字,集体抽了口气。
“别‘嘶’了,要是叫名字把他招进来,我现在就坐这喊一万遍‘林宗仪’,喊到他想改名,”奚平偏头将耳朵里的血迹擦掉,大逆不道地说道,“告诉诸位一个不知道算好算坏的消息,司刑和司礼两位长老现在都到金平了。”
他方才补好地脉,虽然明知道自己不应该浪费体力,还是不受控制地朝金平看了一眼——神识短暂地在侯府那盆景上逗留了一瞬。
丹桂坊的房子和院墙塌了几座,乱哄哄的,一帮半仙跟着奚悦,不知在忙着给谁收尸,但侯爷还好好地在门口坐着。奚平感觉到老父放在转生木上的温暖手心,松了半口气,本想抽身,却正好听见他爹好像……在和三哥说话。
从转生木的角度看不见周楹,混乱中奚平心神一震,本能地随着侯爷的目光朝天上望去。谁知这一眼没找到周楹,反倒透过凡人眼中的一片混沌看见了狼狈的林宗仪和端睿。
长老们及时赶到,那金平不是稳了,有人来收服舆图了?
众人没来得及惊喜,便见奚平苍白的脸上神色不对。
白令:“世子,怎么了?”
奚平艰难地扶着白令站直了:“我感觉林宗仪那个废物……”
庞戬震惊了:“奚士庸!”
闻斐卡住似的:“你你你慎慎慎慎……”
奚平:“……好像不是舆图的对手。”
众人瞬间鸦雀无声。
众所周知,司命长老掌星辰海,司礼处理三十六峰主的日常事务,而司刑,除了金口玉言,他还是当年南圣座下首徒——如今玄隐山蝉蜕第一人。
当今世上,除了三岳项荣与剑道至尊的昆仑掌门,少有人能与他匹敌。
如果连林宗仪也收服不了舆图……
奚平抬眼看向闻斐:“闻师叔,端睿殿下还没蝉蜕,如果林宗仪靠不住,咱们还能怎么办?”
闻斐下意识地朝奚平眉心看了一眼,随后飞快移开视线,苦笑道:“舆图封已破,什、什么拓本都……都扯淡,还、还能怎么办?”
奚平立刻明白了他没说出口的意思——如果林宗仪不行,玄隐山收服舆图唯一的希望,只能落在支修身上。
就在银月轮扫进金平城、舆图封破的瞬间,压迫着支修的天威陡然一轻。
玄隐三十六峰震颤,暴怒的“天威”外强中干起来,一下弱似一下,过了没多久,再顾不上他这边,彻底消散了。
支修撑着照庭跪了下来,后脊上的冷汗早冻上了,他整个人像冰雕的,耳畔轰鸣作响,一时什么都听不见。
反复回荡的,只有当时奚平那声穿过千山万水而来的“求求您”。
司命大长老就在飞琼峰外,支修的神魂被反复撕扯着,心神俱疲。
想强压他低头的天威散了,但支修知道,这绝不是好兆头,很可能是灵山无暇管他了。
支修罕见地掏出一颗丹药——剑修不喜欢借助外力,哪怕闻斐炼给他的丹药都是温补疗伤的,根本不算“外力”——他始终认为,伤病也是剑道修行的一部分。
不过这会儿他顾不上“修行”了,锦霞峰的丹药冠绝天下,才滑入喉中,支修神魂就是一清,几乎拧成了结的经脉立刻顺开,他缓过一口气来,马上分出一缕神识到照庭碎片中。
然而联系不上——他分明能感觉到照庭碎片还在,神识却像是被什么阻隔住了。
支修瞳孔微微一缩:出什么事了?
就听见风雪送来司命长老的声音:“静斋,舆图封破,司刑对付不了,方才传信回来,为师不能在这陪你了。”
舆图封破……
一片云被狂风卷着掠过,巍峨的山影飞快移动着,将司命长老整个人盖在了影中。
“只是恐怕于事无补,唯有月满圣人的神识能压制。”章珏轻叹一声,闭了闭眼,开口不知发出了谁的声音,“金平城中,几乎所有筑基以上弟子都被卷入舆图中……不知道我们能坚守多久,若舆图脱困,三十六峰崩塌,恐怕……师父先同你告个别吧。”
说完,章珏身形一闪,朝金平方向掠去……几乎带着几分仓皇。
支修的目光落在挣扎的桦树苗上,这么片刻的功夫,那不知被折断了多少次的小树苗再次长出嫩芽,恰如野火后的青草。被反复磋磨的蓬勃生命力下,某种与玄隐山紧密相连、又相斥的灵光在枝叶间闪烁着,不肯归顺。
支修用神识碰了一下那叶片,叶片上的灵光与他神识呼应着,他叹了口气。
照庭上剑光飞了出去,终于还是削向了那小树苗。
就在这时,一块木牌畅通无阻地穿透了封山印,正好替树苗挡住了照庭一剑。被削成两半的木牌上“嗷”一嗓子惨叫,差点把剑台上的积雪震塌了:“林、炽!我他娘的是不是刨了你们家祖坟?!”
支修:“……”
能被封山印放进来的,除了飞琼峰主,就只有一个人。
“孽障,怎么说话呢?”支修一抬手将被照庭削断的转生木牌召入掌中,布满伤痕的手还在颤,“你在哪?”
奚平道:“长虫……那什么舆图肚子里,我留在外面的神识不多,打碎就联系不上了,师父您悠着点。”
果然——支修手指一紧。
却听他那孽徒跟缺心眼似的,好像全然不知道自己落到了什么样的死地里,居然还轻快地大笑三声:“这可是它自己找的,敢吞我,小爷今天让它把肠子都拉出来。”
“跟谁称‘爷’呢,惯得你越发没规矩。”支修无奈地打断他,“士庸,你听我说……”
奚平:“不听不听,嘿,您不如劝劝这大长虫,让它跟潜修寺北坡三岳山凌云山好好聊聊。”
支修:“……放肆。”
“师父,”奚平忽然正色道,“您知道很多年以前,我们家老爷子曾经因为我姑姑和没出生的三哥,想叛逃北历的事吗?”
周家养魔的阴谋已经破产,凡人在其中的谋算对于司命门下的支修来说,也是一目了然,看一眼星辰就明白。
“嗯。”
“我爹至今后悔当时没有坚持,他始终觉得,三哥就算胎死腹中,也比他过这样的一生好。如果当年走成了,现在就什么都不一样了。”奚平说道,“我以前觉得他老人家说得对,但近来突然有点不一样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