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灵气浇灌藤条，讲道，那谁听得懂？我们那时连人话也不会说。”秋杀说道，“头八年她都是在自言自语，每次她开口说话，晚秋红里只有恐惧和愤怒杂音，没有任何回应，她也不在乎，只是讲……你见过这样人吗？”
做她想做事，日复一日，不在乎反馈，不在乎结果。
“我没有，我从来没有。”秋杀几不可闻地说道，“培育一堆野藤，好像她只是想试试，是不是有足够耐心，奇迹就一定会出现。”
那对于寄生藤中挣扎神识来说，是一线渺茫生机。她花了八年时间，艰难地掌握了楚语，随着惠湘君指引沟通灵气，不断凝炼神识，到第二十个年头，给了永春锦第一句磕磕绊绊回应。
秋杀记得惠湘君当时微微停顿了一下，侧耳倾听片刻，然后笑了。
一个清楚念头忽然冒出来，她想：我也想要长成这样。
她是晚秋红开第一朵花，引灵入体时候，扫清了藤中所有杂音，成了晚秋红主人，落地修炼出人身，照着惠湘君脸。
然后走上了一条能将天心之月染成血红……轰轰烈烈路。
“濯明拿了炉心火，却一直得不到惠湘君前辈道心。”奚平陪她坐了半晌，才说道，“我明白了。”
秋杀一愣，细长眉一挑：“你明白什么了？”
“你明白什么了？”莲藕深处，濯明鬼魅似声音传来。
这时，奚平才发现，那剧烈心跳声不知何时平缓了下来。
莲藕壁上，惠湘君壁画旁边凸出了一张人脸，直勾勾地盯住奚平。
濯明很惊奇地看着他：“你居然这么快就醒了，不用睡上几个月，还摸到了这里……我从没见过新生升灵有这么强韧神识。”
奚平不慌不忙地朝濯明笑了一下：“我也想躺着赖会儿，没办法，毕竟有点赶时间。”
濯明突然眼角一跳。
秋杀陡然意识到什么：“你到底是谁？”
奚平没回答，冲她一拱手：“我是专程来见你，陶县一别，许多话没来得及详谈，今天多谢前辈指点。”
话音刚落，他整个人……整个神识毫无征兆地碎了，原地只留下一簇人形无心莲藕带，随着神识崩溃，也化作轻烟，钻回莲藕中。
===第139章 永明火（二十一）===
被无心莲拘进来神识就好比是一捧水, 穿在神识里藕带就是“取水”容器，虽然容器一般不会影响水味道，但水往哪边流、是什么形状, 几乎都是容器决定。
奚平这一碗“水”本来在密封“瓶子”里待得好好, 当着濯明面, 眨眼间化了汽。总是七嘴八舌安静不下来无心莲都凝滞了。有那么一时片刻, 莲藕深处跳动心停顿了一下，濯明以为他死了。
不, 不对。
濯明很快回过味来，神识自尽是异常痛苦，不可能这么干脆——这更像那“烟云柳”将探出一部分神识收回去了。
东座深处, 无心莲像一只被激怒巨兽, 枝蔓耸动着咆哮起来。
这不可能！
同有伴生木，濯明当然知道对方来东衡之前, 肯定会在别处伴生木里留神识, 但那是升灵之前——烟云柳隐骨附在其神识上, 九天雷劫当头落下时, 他顶着升灵雷劫和隐骨重塑双重压力，根本不可能在那么远地方分心。
不管他在哪留了神识，隐骨重塑时候一定都是收回到化外炉附近。那之后他又一直在月满眼皮底下狼狈躲藏，哪有机会外逃？
何况无心莲百分之百确准，他方才将那人神识完完整整地从身体里剔了出来！这不可能！
濯明拧身，几十根藕带像出洞毒蛇, 一个猛子扎进池底。
随即雪亮剑光扫过, 那些凶猛藕带被一剑斩断, 奚平“破土而出”。
在化外炉中见到那所谓“惠湘君”时, 奚平就觉得很不对劲了。
首先惠湘君是永春锦, 她道心继承自上古魔神。虽因个人领悟，道心多少会跟初始情况有偏差……惠湘君情况看来偏差还挺大，但那毕竟是她起点。她由此入道，烙在本命器物上道心不会没有溯源。而化外炉里所谓“道心”就像个“破法说明书”，完全没有永春锦痕迹，这就太不正常了。
第二个激起奚平疑心，是那个将万物“铭文化”叙述方式。那一段对他来说过于熟悉，要不是当时戳在金光里是个漂亮大姑娘，他几乎以为是三哥在跟他说话。
但仔细想想就知道不对，惠湘君也是顶级灵感可能性不说没有，但微乎其微。
她当年破格入三岳内门时候才筑基，在三岳中座只有当弟子资格，弟子入门是要仔细查看资质，有特殊资质三岳都有记载。顶级灵感极其稀有，能保持基本正常神智入道更是罕见，与丹、器这种对“稳定”要求很高道几乎不能兼容，如果惠湘君真以顶级灵感身成功入了炼器道，那她立心入道那一瞬间就已经是个奇迹了，三岳山不可能那么不重视她。
化外炉中一切见闻都让他觉得诡异，而以奚平当时卡在半步升灵微末修为，项荣和悬无都不大可能让他产生诡异感——他真对上那二位，恐怕连“想法”都来不及闪一下就灰飞烟灭了。
那么……在化外炉中做手脚似乎只可能是濯明。
当时看起来已经听天由命濯明。
奚平在化外炉里和他三哥简单交换了意见，从上古魔神无心莲、到濯明能将三岳山范围其他植物变成无心莲，再到奚平曾经在水中气泡里看见过秋杀脸……综合种种，两人不约而同地有一个猜测，无心莲神通很可能是反向夺舍：杀死肉/体，囚困神识。
这就很麻烦了，因为大家都有伴生木，奚平利用转生木种种操作在濯明眼里都是透明。那秃子有顶级灵感，修为还比他高，他跟三哥多说两句话都会被无心莲到处都是眼睛捕捉到，谁也不知道“反向夺舍”怎么操作、怎么防。
但奚平能肯定是，万一濯明有歹意，凭他自己半吊子水平，做个假神识什么，肯定瞒不过对方眼。
“如果我是无心莲，整个三岳山脉、甚至东衡城都不可能有我死角，不管你把种子藏在哪，我一眼扫过去心里都有数——除了你自己身上。”周楹当时给他传音说，“照庭残片敢对蝉蜕亮剑，没人想惊动你师父，但我知道你为了保护他，会将他视线隔绝在灵台内，也会利用这一点避开他。你灵台上、照庭残片身边，是我唯一不会触碰地方。”
因此奚平将他身上最后一颗转生木树籽裹在清心丹里，吞了下去。
那最低等丹药很快直上灵台，按下了他在电闪雷鸣中七上八下心绪，同时，也将一颗沉寂树籽藏进了照庭剑光下。
奚平和秋杀聊天这一会儿工夫里，种子自然发了芽。伴着照庭急而怒震颤，他一缕藏在其中神识随发芽树种在灵台中重新浮现：“师父，这回没准我又能坑来个新神通……哎哟！”
他被照庭打了。
随后，树种在照庭剑光下湮灭，奚平神识彻底从种子里挣脱出来，完全复苏体内，转瞬便将五官上残留无心莲痕迹收了。
奚平用剑气暴力将濯明扫开，伸手一扫便将化外炉收入芥子，一把抓向水中炉心火。
他先前担心濯明已经完全控制了化外炉，现在看来还有机会！
炉心火却抓不起来，纹丝不动地停留在原地，反而灼伤了他手。
奚平面不改色——别说烫一下，炸个外焦里嫩跟濯明撕他神识比也都是和风细雨——紧接着他看见火苗里有个人影一闪而过，毫不犹豫地，他将神识探了进去。
濯明疯了，同为魔神传人，他知道没有月满震慑，奚平神识复苏刹那，一定已经流转进了无数转生木中，滴水入海，再不可能抓住了。
“去死！”
他暴怒像南蜀诸岛火山，一旦喷出来，本来就不多理智根本盖不住。
濯明年幼时，一只不知名小雀误闯了他家，羽毛绚烂得像是把一春一夏披挂在身。他欣喜若狂，精心拾掇了一个小笼子，爱得不知怎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