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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岁(22)

作者:priest

轰鸣声中,他耳边响起女人轻轻的叹息,只一瞬,像个幻觉。

庞戬趁机再次拉着他土遁,与此同时,地面“长”出了无数条金丝,追随着照庭的剑光,将黑龙与太岁的人身穿在一起,大卸八块。一道血光从尸块里飞出来,朝天边冲去,尾巴上却黏了一根甩不脱的金线。下一刻,那血光被循着金线追来的照庭钉在了地上。

浓重的血腥气“轰”地弥散开,差点把刚从石头里钻出来的奚平熏晕过去。

恍惚间,他听见淅淅沥沥的雨声,方才骤停的雨水又重新落了下来。

雨水将那烂木头味冲走了,却怎么也冲不净血腥味。地下传来“隆隆”的闷响,像雷,又像龙吟,与震颤的照庭遥相呼应。

地动山摇停下了,龙脉被照庭安抚着,归了位。

不知过了多久,奚平才回过神来,踉跄着爬起来,他发现自己已经变成了个“血人”。

整个安乐乡十多亩地,都被不知哪来的血泡透了,让雨水汇成了红河。就好像方才惨遭抄家的芳魂们重回人世,把生前没来得及流的血都狠狠地流了一遍,注满了一个血池地狱。

奚平头重脚轻地扶着树干呕一声,见平时端着丈八架子的蓝衣们一个个比他还狼狈,有几位都站不起来了。远处,几个邪祟本就不怎么健全的四肢好像又有损失,一个全须全尾的都没有,那位本来就剩半拉脑壳的仁兄最是骇人,脖子上不剩下什么内容了,不知还能不能活。

唯独不见了将离。

奚平按住蜂鸣不止的耳朵,心微微地提起来,他想:她跑了吗?

“找你那小红颜知己吗?”一只伤痕累累的手伸过来,拎走了奚平方才一直揣在怀里的酒壶——酒壶跟着他摸爬滚打一路,居然没掉。

奚平脱口说:“她不是我红……”

“不是就不是吧,”支修叹了口气,“别找了,她在你脚下呢。”

奚平低下头,一双皂靴已经被血水浸透了,看着像刚从尸山血海里蹚出来的。可脚下除了烂泥,什么都没有啊。

他便茫然地抬头看向支将军。

支修没回答,随意拿袖子将酒壶上的血水抹掉,也不嫌脏,仰头将壶里剩的两口酒喝了。

旁边有人哑着嗓子接话道:“你没注意自己身上有一道‘换命符’吧。”

庞戬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对支修见礼:“师叔。”

“不必多礼,”支修温声道,“叫人来收拾残局吧。”

张狂如庞戬,见了支将军也不由得多了几分拘谨,他将一身的不驯收好,规规矩矩地应了声“是”,转头拿出哨子,朝北吹了三声。然后又跟支将军打了招呼,去查看同伴和邪祟的情况。

奚平迈开腿跟上他,问道:“尊长,什么‘换命符’?”

许是方才一场出生入死,庞戬这会儿对他态度好了一点,颇为耐心地回答:“‘换命符’是一种特殊符咒,不用太高的修为就能画,只是要绘在自己多年相伴的贴身之物上。拿了换命符的人,要是有什么致命危险,符主就会取你代之,所以叫‘换命’。她是不是给过你什么东西?”

奚平想起了什么,从怀中摸出那块生辰玉。

它原本接近血玉的成色不知什么时候褪成了斑驳的珊瑚色,显得更不值钱了。黯淡的“宁安陈氏”四个字中间多了一条裂纹。

将离的口音一直没变过,奚平知道她是宁安人,大魔头唤她“陈氏姊妹”……

这会是她的生辰玉吗?

“是有符咒残迹。”庞戬从他手里拎走了生辰玉,闻了一下,“不过这种符是护身符的一种,没害处,总署的因果兽没把它打成邪物。刚才那邪祟的尾巴差点把你拍成柿饼的时候,突然凝滞了一会儿,应该是换命符生效,那一下她替你挨了。”

奚平本能否认:“不是……她不是觉得我会把这玩意上交天机阁吗?”

“符主授符的时候,只需让受符者饮下一滴自己的血,将来哪怕换命符载体失落,符咒也会落到你身上,不会失效。”

奚平呆了呆。

对了,将离给他锦囊时,确实倒了杯有怪味的茶给他,他还以为是水壶生了锈。

“啧,”庞戬将玉佩丢还给他,“小白脸生的齐整,就是占便宜。”

奚平伸手接住:“尊长,你不怀疑我了吗?”

庞戬用古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似乎是奚落,又好像没什么恶意,看的是奚平,针对的却又不是他。

“你?要是你们这些权贵子弟互相拔份昏头过界,搬弄巫蛊邪术,你倒是挺可疑的。不过参拜邪神、以身为祭这种蠢事……一般没你们什么事,”庞都统带着点嘲讽笑了,“你们哪是那块料啊。”

奚平有生以来,除了吃喝就是玩乐,他能遇到的顶天的大事就是侯爷家法伺候。

此时披着血衣站在冰冷的雨水里,他捏着那生了裂纹的玉,被告知将离死了。

他耳朵听说了这件事,心里却还糊涂着。戳在血海里,他仍是下意识地到处踅摸,想找将离出来问明白——

她看他不是跟王大狗之流一路货色吗?

她不是认准了,他一发现玉上的生辰八字,立刻会不问青红皂白地上交吗?

她不是觉得他不光花心薄幸,还是个混蛋王八蛋吗?

那为什么还要把自己唯一的生辰玉给他?还要在他危难时候,把自己的命换给他?

她这辈子,难道再也没碰见过有点人样的男人了吗?

奚平百思不得其解,茫然良久,才反应过来:他找不着将离啦。

仙尊说,她化成了一滩血水,跟安乐乡里众多同她差不多的女子融为了一体。

他没看见她最后一眼,只记得她最后一句留在人间的话,说的是“你待我之情,分明比露水还薄”。

可她的命、她的运、她这匆匆一生踩过的风水,又有哪一样比露水厚了呢?

单单言情……看这傻女人,说的什么胡话。

===夜半歌(终)(万一仙使要重拟入选弟子名...)===

大黑猫伸了个懒腰,蹿上庄王膝头,百无聊赖地在他身上来回踩,没收好的爪子将他的锦袍勾得丝线乱炸,还蹭他一身猫毛。

庄王对它没脾气,非但不恼,有时还会纵容地揉揉猫脑袋,让它多踩几下。

可是这会儿,他却少见地没心情哄猫玩。

自鸣钟响了三声,房门被人从外面扣响了。

庄王倏地一抬眼:“白令,进来。”

就见一张“纸”应声从门缝里钻了进来,门闩纹丝不动。

进到屋里,那“纸”抖了一下展开,落地变成了个十分削瘦的男人。这人瘦长脸,相貌很端正,却无端让人记不住他长什么样,连瞳色都比别人浅三分。

悄无声息地进屋,他脚下比猫还轻巧。

庄王府的暗卫首领白令,居然是个修士。

没有过过明路的那种!

白令:“王爷。”

庄王摆摆手:“不必多礼,怎么样?”

白令回道:“地动止住了,七座青龙塔埋伏了诛邪大阵,今夜前去盗塔之人一个也没逃过。五更前后,出城的天机阁右副都统带人回来……”

庄王没耐心听他细说这些,直接打断道:“奚士庸那闯祸精人呢?”

白令道:“世子安好,王爷放心,是跟着仙使车驾一起回来的。”

庄王吐出口气,神色不易察觉地松弛下来。

自鸣钟一刻不停地走着,他端起粗陶小盏喝了口水,又成了八风不动的三殿下:“那就行——怎么,他真自己一个人跑城外去了?”

“仙使修为太高,属下不敢靠近,”白令道,“具体经过不清楚,但世子是天机阁派车送回去的,永宁侯府的蓝衣们也客客气气地撤了,想来不是什么坏事。”

庄王冷冷地吩咐:“告诉门房和侍卫,那小子再敢来,谁也不许放他进来,直接捆起来给侯爷送去,再不臭揍几顿管教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