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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岁(198)

作者:priest

奚平一挑眉,他顶着猥琐的太岁脸,在夜色中像个大萤火虫。

余尝叹了口气:“阁下省点灵石,把灯熄一会儿吧,我快让你晃出‘青风内障’(注2)了。”

奚平手里虚扣着太岁琴弦,冷笑道:“这回给我画一张什么饼?”

“没了,”余尝摆摆手,“爱信不信,不帮拉倒,反正劄技之术送你了,你爱怎样处置随你。这东西不难弄,就算我不给你,将来你也能从别的地方找到,你要拿它作孽,不能算在我头上。”

奚平手指略松,感觉这老白脸说话像遗言。

“我多年来苦苦撑着道心,已经油尽灯枯,就算黵面能洗也为时已晚,只能说不幸,没能早遇见你……可惜有生之年不能看见恶俗烟消云散。”

“等等,”奚平忍不住叫住他,“你当初是因何打的黵面?”

余尝本来要走了,闻言顿了顿,有些吃力地追忆片刻:“几百年了,挺长的故事。”

奚平没吭声,悬在半空,将幻化成一团白雾的太岁琴抱在膝上,拨了几个音,似乎有催促他往下说的意思。

“那会儿余家湾还叫宝琼湾,由几家贵人分而治之……不过那都与我没什么关系。我出身寒微,父母都是安分守己的小老百姓,因我母亲年轻时不幸有几分姿容,我六岁时,家里糟了灭顶之灾。”

奚平一听这开头就有点失望:“怎么,有纨绔强抢民女?”

“那是话本,”余尝笑了一下,“谁家纨绔会正眼往村妇身上看?不是纨绔,那人是个马夫。”

奚平愣了愣。

那白衣男子便平铺直叙道:“那马夫在东家受了闲气吃酒,醉醺醺地碰上我娘给我爹送饭,嘴里不干不净,正好叫我爹听见,便动了手。他是个跛足,一直说不上亲,还要日日给人呼来喝去,回去怎么都想不开,便打听了我家住处,半夜带了火油来放火。那年天旱,又赶上风向不好,大火烧了半个村,那马夫自己也死了。”

余尝说到这,一笑道:“有道心的大能们从不故意妨害苍生,贪得无厌的都是半仙。半仙们也鲜少与凡人为难,除非有利可图——就像除了小孩子,没人故意追着蚂蚁踩。达官贵人们都在往仙山奔,哪有工夫折腾牛马?杀生者,皆邻村屠狗之辈……我家么,就是那个被屠的狗。”

“我垂死之时,余管事带着两个半仙供奉恰好路过,命那两位前辈帮着灭火救人,方才留我一条命。我被烧得全身没一块好皮,肺腑全毁了,他见我这样都不肯死,便命人给了我半颗仙丹。可是仙丹纵能保命,日后我也是个一身疤的废人了。我知道那是我唯一的活路,垂死之际,拼命拉住他。他给我打上灵相黵面,让我认了他做干爹,改姓余,给了我一小袋灵石,渡我入了玄门。”

奚平哑然片刻,不由得放尊重了些:“你刚才说你那年多大?你何时开的灵窍?”

“六岁,开灵窍是在大半年后。”余尝道,“想投入余管事门下的太多了,没开窍的凡人只给半年,因我年幼,比别人多了几个月,已经是额外照顾。我们生死都在主人一念之间,想要任何资源都得自己挣,没有人敢懈怠。”

奚平:“……”

人比人得死——他得死,那传说中入内门八年纹丝不动的丙皇孙该下十八层火狱。

“余……道友天纵奇才,实在是我生平仅见,”奚平忍不住说道,“要不是灵相黵面,你早升灵……不,我看你能蝉蜕。”

“要是没那灵相黵面,我投胎都投几十次了。”余尝洒脱地一笑,“黵面是恶俗,但我至今依然感激余管事,若非穷途末路,私心上,我并不想背叛主家……即使他们这些年在余家湾所作所为……”

他话说到这,摇了摇头,便住了口。那不愿在背后出恶言的样子无端让奚平想起了他师父,却见对方白影一闪,冲他一拱手,人已经不见了。

奚平一时有些怅然若失,太岁琴流泻出一段琴音,他伸手接住了那本泛黄的古卷。

然而,就在他碰到那书的刹那,异变陡生。

===第111章 化外刀(十八)===

奚平罩在身上的灵气被那书疯狂地吸了过去。

他是筑基圆满, 又刚刚“饱食”灵石,自以为真元充沛得不得了,能从北海游到南海不换气, 谁知被这破书眨眼间吸掉了一多半。

多少年了, 他渡尽劫波, 竟然还没挣脱“一翻开书人就被掏空”的宿命!

奚平将太岁琴抓出了裂帛似的尖鸣, “铮”一下扫了出去,却又被什么弹了回来,那剑锋般的琴音直削向他自己。

一口吸干了半个太岁的古卷上凭空浮起了把一模一样的太岁琴!

奚平被琴音削断了一缕头发, 狼狈地闪开, 瞳孔微微一缩:他防着余尝,压根没让太岁琴露面, 那琴要么藏在他指骨里,要么琴身上笼着一层雾, 就这样居然都能被这书原原本本地复制出来, 连琴铭都无比清晰!

余尝那贱/人在他耳边轻笑道:“好琴。”

紧接着, 书上架起的复制琴自动响了起来, 将奚平方才追打余尝时逞的能一五一十地还了回来。

奚平弹的杀招不是纯自创,他仿的当年支修存在他身上的那一剑……偷工减料的糊弄版,他还挺有自知之明地给这招起了个名,叫“气死师父”。

但再偷工减料,那也是承袭自剑神的剑招, 气不气得死师父不知道,削死他自己问题不大!

奚平除了杂七杂八的歪门邪道,统共就会这一招, 都给那贼书偷走了。他还得保护环境, 不能打坏了蛇王仙宫这点好不容易攒的家底, 一时间顾此失彼,好不狼狈。

更要命的是,身上灵气这么一稀薄,奚平他不亮了!

影子和皱纹,都像纸里包不住的火,万丈光芒一黯,立刻齐刷刷地冒了出来。

被“含沙蜮”浸染的影子扭曲变形,反噬本尊,将奚平缠了起来,五花大绑。

余尝神不知鬼不觉地从暗影中钻出来,手指尖一把灵气打出去,目力所及范围内,所有转生木灰飞烟灭。

奚平神识还没来得及往转生木上撤,便被一个芥子罩住了。

“我看到那姑娘是用转生木牌和你联络的,保险起见,先下手为强了。”余尝贴在他耳边说道,“告诉我,转生木有什么特殊?”

奚平脑子里“嗡”一声,真话险些脱口而出,好在他神识之坚实远胜同等级修士,及时打住了念头,当下冷笑道:“哈,我就说你这种心术不正的,本命法器怎么会是根直挺挺的棒槌!”

气急败坏下,他露出了一点本来口音。

“嚯,好地道的金平腔,好一股温柔乡味。”余尝笑道,“‘含沙射影’是雕虫小技,‘琢心纹刺’不过掩人耳目,知道我这一手‘去伪存真’的,现在都已经不在人世了……这消息你要是拿出去卖,十万白灵大概也筹到了。”

奚平被他这等大言不惭惊呆了:“阁下要是肯走‘不要脸道’,想必已经神功大成了。”

余尝不同他逞口舌之利,缠缚在奚平身上的影子一寸一寸往上爬,奚平用过的符咒、画过的法阵、经脉中走过的每一缕灵气都被摸索出来,条分缕析地横陈人前。

“藏得好深啊,”余尝喟叹一声,“为了掩盖师承来历,分明是半步升灵的修为,用的符咒却都是半仙级的,细节如此无懈可击。”

奚平:“……”

岂有此理,这红眼兔子不光暗算他,还讽刺他!

余尝的话顺着影子,一字一句地钻进奚平神识:“消除黵面之术是个祸端,复制活人神识更是大忌,你就不怕此事传出去,你会不得善终吗?不如交给我,我来替你下这个地狱。”

“这等大恩大德,”奚平狠狠一挣,手中符咒刚成型又被打散,他磨着牙怒道,“莫不是要我以身相许?”

余尝奇异地顿了顿,语气竟不由自主地正经了几分:“我知道你戴了灵相面具,你要真是女人,不要随便开这种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