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见水里“赵檎丹”嘴没动,声音却不知怎么,打雷似的在她周遭回响起来:“大小姐,你可千万别回来,你家人不是东西!”
赵檎丹:“……”
还是个声如洪钟,嗓门震得人脑门疼的男人!
奚平心说徐大嗓门别再把好好的大姑娘吓出失心疯来。便一拂袖,将赵檎丹的神识送了出去,随后将那枚铭文给徐汝成传了过去。
徐汝成毕竟是“陆吾”,弄明白原委后立刻冷静下来,对赵族长声情并茂道:“家训我没忘,爹的教导我也不敢忘,是你们先不要我的。我算哪门子重要‘嫡系子弟’?我不过是明码标价一个物件!”
赵族长与那几个修士互相交换了眼神。
那筑基修士问道:“你知道……你神识上的护佑铭是自己弄掉的?”
徐汝成“凄然”冷笑一声:“师兄,我希望你明白,我不是不能远走高飞,只是放不下年迈爹娘养育之恩。”
奚平牙疼似的“啧”了一声,感觉他演得有点过。
果然,赵家筑基并没有放下疑虑,问道:“你才只是半仙,怎么能抹掉铭文的?”
徐汝成:“……”
好问题。
奚平:“……”
他只知道怎么炸掉铭文。
支修疲惫地叹了口气,感觉摊上这么个不靠谱的讨债鬼弟子,别说是闭关,他死都闭不上眼:“告诉他,用‘逆灵息法’。”
奚平和徐汝成两个不学无术之徒完全没听懂,一传一个地学了舌。
那筑基听了,神色终于微微变了,良久,他似乎惋惜什么似的,说道:“我记得师妹刚进天机阁的时候,心就静得很,小小年纪,能耐得住性子去翻看天机阁里那些佶屈聱牙的典籍,多冷僻的术法都能脱口而出,着实令我等汗颜。若不是我一族家道中落,你将来必定前途无量。”
旁边另一个赵家修士说道:“师兄此言差矣,嫁入西楚皇室贵不可言,过门便相当于进了三岳内门,岂不比当年在大宛还有前途?”
那筑基摆摆手,一言不发地出去了。
奚平和徐汝成同时松了口气——筑基走了,周围风似乎都能流了,其他修士也都是半仙,没本事随便动他神识。
那边暂时算混过去了,奚平便一耳朵听着徐汝成与赵家人周旋,一边恭送了疲惫的师父。
他十分好奇赵檎丹进来时破法奏的曲子是什么意思——师父进来时就没有,于是试着用太岁琴将那段琴曲复述了出来。
刚弹完,眼前就有人影闪过,一个“赵檎丹”落在了他面前,活人一样。
奚平吓了一跳,忙探出神识去看赵檎丹本人,见她正茫然地按着自己的额头,人在陶县好好的,没什么异状。
琴曲……在破法里复制了一个赵檎丹的神识?
奚平想了想,又用太岁琴将他方才觉得刺耳的几个音弹了一遍,一枚铭文应声落在他手边,正是赵檎丹神识上那枚。
奚平小心地把那枚铭文捡起来——他没学过刻画铭文,却弄出了个一模一样的。
这破法镯不知是不是因为寄居在琴里的缘故,似乎把外来的人和物都用一段曲子代表了,那……在这秘境里复述出曲子,岂不是能模拟出世上任何东西?
师父进来时破法镯没动静,难道是因为师父修为太高,以太岁琴现在的境界理解不了?
奚平正盘算着多抓几个人进来试试,就听见那边的赵家修士对徐汝成说道:“孩子,你自己想开了是好事,既如此,咱们也不瞒你了。你未来夫君身份贵重,虽大有前途,但修行上么……到底比你稍慢一步——这你是知道的。按西楚这边的惯例,嫁入皇室是要在灵相上纹上‘龙凤呈祥’的,也是人家习俗,咱们亲都结了,这些小事当然也还是要入乡随俗,你说是不是?”
灵相上纹个什么?
徐汝成没听明白。
常年混迹在野狐乡的奚平脸色却微微一变。
所谓“龙凤呈祥”有“龙”和“凤”两种印,名义上是夫妻各纹一端,象征“永结同心”,其实对带龙纹者没有任何限制,三妻四妾随便娶。凤纹者却只能配给一个龙纹,背叛即遭反噬,而且跟当年周家人纹在梁宸等人身上的“灵相黵面”一样,是一种永久性的印记。
===第105章 化外刀(十二)===
徐汝成从小算盘就打不明白, 还不像魏诚响一样会做小买卖,一时快数不清有几个“赵檎丹”满世界跑,反正除了他都像真的。
他忙道:“前辈, 你能阻止她吗?”
奚平目送着赵檎丹风驰电掣的身影,手指捋过太岁琴弦:“能。”
“那你快别让她回来啊, 这还不够乱吗!”
奚平没动,沉默了一会儿, 他反问道:“干吗不让?”
徐汝成:“……”
“她总归会回去,不是现在也是将来。”奚平淡淡地说道,“这会儿回去正好能赶上大戏开锣, 岂不妙哉?”
据说赵檎丹聪明又用功,在潜修寺那会儿就整天泡在烟海楼里,是少数几个罗青石看着不来气的弟子之一。
只是不知道这位大小姐够不够博学,有没有听说过“灵相纹印”。
奚平转头给魏诚响递了个话, 托她暗中跟上去。
魏诚响事情还没听完, 拳头上的青筋已经蚯蚓似的浮了起来,沉声道:“前辈,你放心。我会看好她的。”
奚平莫名其妙道:“你看她干什么?”
魏诚响:“……”
“她愿意寻‘长见’还是‘短见’不关我们的事, 要是个傻子坏事精, 我也有办法定住她,你不用管。”奚平嘱咐道,“赵家要给姑娘纹印, 不会关着门偷偷纹,起码得让余家湾的土皇帝做个见证,我让你跟着她, 是让你看有没有机会探探余家湾的底。只是千万别冒进, 余家湾在邪祟窝隔壁, 这么多年来能稳当地霸占那么多资源,肯定不是靠三岳内门的丙皇孙,你小心。”
奚平估摸得很准——从陶县到余家湾,车马得走一整天,御剑却不过片刻光景。日头快要爬上中天,魏诚响一路尾随着赵檎丹到了赵家秘境所在处,正撞上余家的车“辘辘”驶过。有马车,也有大宛那边过来的新汽车,都系着红绸,拉着一串大大小小的箱子。
赵家人早早等在秘境入口迎候地头蛇,余家湾的暴发户被赵氏仙家底蕴折服,赵家人见了余家厚实的家底,急不可耐地想融入西楚三岳。
双方一拍即合,比着热情。
赵檎丹身上有能自由出入秘境的铭文,她谨慎地在自己身上画了几个非常偏门的法阵,隐藏了形迹,从秘境另一个入口混了进去。
这里毕竟是她家,一草一木她都了如指掌,轻而易举地放倒了一个巡逻落单的侍卫,混进了迎宾的队伍。魏诚响跟着她有样学样,带着太岁前辈从蛇王仙宫顺出来的陆吾面具,缀在了侍卫队尾。
正听见赵氏族长一边引着客人进来,一边说道:“……是,早点定下来,大家也早放心。丹丹已经去准备了,小女不才,根骨中人而已,入潜修寺近九个月才入道,只有灵感比旁人稍强一些……”
全家没有一个人发现她出走,赵檎丹越发惊疑不定,心说道:“莫非我不是做梦,这里真有人冒充我?”
赵檎丹去陶县,本想从地下黑市买点趁手兵器,不料没到野狐乡,先无端被人追杀了好几轮,身上灵石丢了一小半。她已经一天多水米未进,狼狈极了,不知道身上哪里有伤,反正哪里都疼,这让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不由自主地怀疑起自己的反叛有没有道理。
此时回到熟悉的环境,一个念头无法抑制地冒出来,赵檎丹想:嫁进西楚项家,真就那么不能接受吗?三岳内门怎么也不会比那见了活鬼的野狐乡还险恶……其实仔细想来,她那么义愤,只不过是不甘心,不甘心被当成她一贯偷偷鄙夷的闺阁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