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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岁(178)

作者:priest

奚平:“……”

连闯进来的赵家人都一愣。

徐汝成立刻知道自己把大小姐弄成隔壁村傻大个了,电光石火间,他颇有几分急智,不等对方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劲,他便一道符咒朝人群砸去:“管我死活做什么,我把血肉还给你们!”

果然,寻死觅活到位了,众人一时间顾不上挑大小姐仪态。徐汝成怕说错话,不敢自由发挥,只将偷听到的赵檎丹的话用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方式重新嚎了一遍,为免像个说车轱辘话的鹦鹉,他还知道把原话调整词句顺序。

赵家秘境中,大小姐的小院里一片鸡飞狗跳。

奚平大笑:“徐有才,你倾城绝代了!”

徐汝成暗地里磨牙:太缺德,你断子绝孙了!

成功将徐汝成安插进了赵檎丹的身份里,奚平不担心他演砸——这陆吾平时缺心少肺的,关键时候还算靠得住。

但他神识一撤出赵家秘境,就不是很笑得出来了。

奚平跟徐汝成说得轻描淡写,心里的焦躁就别提了。

所谓“十万两”,其实是他大半夜骚扰林炽和奚悦,让他们分别帮忙看了聚灵阵,然后跟阿响对照着那份图纸,拿算盘打了个通宵估算出来的最底线。像这种笼罩一整个县区的大阵,什么法阵高手来了也不敢说没有个两三成的灵石损耗。

他不知道余家湾有没有那么多钱,也不知道能弄出多少。

半个月……

就像阿响说的,还不如把陶县人都轰出去更现实一点。

奚平神识一晃,已经回到了陶县。

据说三岳山答应给陶县赈灾款和粮食,过冬是没问题的,于是人们一边刮着地皮做两手准备,一边安分地翘首期盼起来。

这鬼地方看着跟往年没什么区别。

说归说,人们是不可能走的,西楚交通不像南宛那么发达,从自己住的镇子去趟县城都算是出远门。各地的地头蛇和土皇帝把持工厂农田,大伙都得在他们手指缝里抢食,所以各地都排外。

哪怕来个德高望重的人将“月影”的事公之于众,人们也顶多是更绝望,不会想着离开。因为历次大灾年,一旦背井离乡成了流民,最后能活下来的远不到半数,留在月影里——根据多位虫师的说法,反正身体没什么大毛病的成年人多半能挺过去,折个十几二十年的寿罢了。

奚平掂量了一下,是他,他也不走。

转生木被银月轮扫过,他在木头里很不舒服。银月轮的光似乎还残存在里面,细针似的扎着他的神识,提醒着他悠悠天道在盯着他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筑基蝼蚁。

“随便看。”奚平被扎得有点冒火,顶着银月轮的余威,他天生的那点不羁被激成了偏执,心说,“爷就是要在这待着。”

一群小童了无心事地在旁边追跑打闹,其中一位大嘴一张,打了个豪放的喷嚏,鼻涕喷出半尺长。这位豪杰浑不在意地把大长鼻涕往旁边的转生木上一甩,“嗷呜”乱叫唤着朝同伴扑了上去。

奚平:“……”

银月轮余威都不惧的“邪神”屁滚尿流地飞走了。

路过另一个树坑,又看见一帮小孩,正围着一个小姑娘叽叽喳喳。奚平看见娃娃就想起鼻涕,本想敬而远之,路过时无意中瞥了一眼,却见那众星捧月的小姑娘正拿着花汁染料,在别人胳膊上画小动物。

奚平一顿——她是在满月痂上画画,瘆人的满月痂被她涂成了小动物圆滚滚的肚子。

“我也有,我也要!”旁边的小孩抬起手,亮出手背上有蛇鳞似的痂,“给我画一朵小花!”

“我要猫。”

“嘻嘻,猫算什么,我这块最大,我要大老虎。”

“我先要的老虎,你不能要!我这块比你的大,不信比比!”

不懂事的幼童们叫嚷推搡着,把满月痂当成了勋章。

奚平灵感忽然一动,放出目光,见不远处站着个蒙面的老人,是个虫师。

正垂涎三尺地盯着这帮小小的“阳间鬼”。

奚平将神念送出去,叫驻守蛇王仙宫的陆吾过来驱赶这些闻着腐臭味来的秃鹫。

蛇王仙宫那边,家底本来还算厚实,结果被秋杀这么一折腾,灵石抽干了至少一半,现在就算砸锅卖铁,顶多能凑出一两千两白灵,杯水车薪。

三哥那边所有账都得过明路,再说他要点零花钱就算了,大笔灵石过境也不现实。

时间太紧,数额太大,他也不可能把全部宝都压在徐汝成身上。

还有什么地方能迅速弄到钱?

奚平的神识一边在满目疮痍的野狐乡里逡巡,一边以大宛律为线索,将那些抓住了就得秋后处斩的罪名挨个琢磨了一遍,算计哪个来钱最快。

突然,他想起陶县被破法镯笼罩时,升灵们泄露出去的灵气差点把荒地变成青矿田的事。

是了,修士“窃天时”,是将周遭灵气偷走藏在自己的真元中,这些人殒落以后,真元中的灵气也不会凭空消失。

修士的尸体也可以当灵石用。

这念头一出现在奚平心里,就一发不可收拾地长了起来:至少在转生木彻底腐烂之前,野狐乡还是他的地盘,没人知道墙头路边长的野树里遍布他的眼线,只要操作得当,那些踏入野狐乡的修士都可以是他的猎物……

一个筑基……一个升灵,能抵多少白灵?

就在他思绪越来越往危险的地方滑,奚平耳边“嗡”地响了一声,神识像是被一张极细的金属片弹了一下,余音震颤不休。

奚平蓦地回过神来,那触碰到他神识的冷意里有熟悉的气息……照庭!

“师父?”

没有人回答。

奚平的神识便像没头苍蝇一样,四处转了个遍,然而眼前只有茫茫山丘,一眼看不见地平线。

他不知怎的,忽然生出一点落寞,挑了一棵长在河里没被小崽抹过鼻涕的转生木,奚平将神识蜷缩了进去,沉下心绪。五年来,他头一次像个正统的仙家弟子一样入定。

随着他起伏焦躁的心绪定下来,奚平“看见”了他神识上封魔印的束缚,沿着那枷锁般的封魔印逆流而上,他和无渡海底的本体产生了一点联系。

然后他听见了长剑的低吟,从遥远的东海叩着他的神识,奚平不由自主地顺着那微弱的声音找寻过去:“师……哎!”

又有剑气轻轻打了他一下,这次他发现,照庭好像生气了。

接着,清晰的剑意传到了他的神识上,奚平接受得十分茫然:师父这是干什么?传剑?他没手啊。

但除了闻斐扇子上那几个字,他太久没从师尊那得到只言片语了,忙凝神细品。

在飞琼峰上的时候,支修没教过他剑法——小弟子刚入门,差太远了,教也白教,对牛弹琴。但此时,奚平身是筑基巅峰,神识在峡江两岸辗转磨砺,更是可能比一般升灵还强横,早已经今非昔比,奇异地,他发现自己能“看懂”师尊的剑意了。

那剑一开始平和中正,随后越来越凛冽、越来越放肆,剑本就是因血而活的杀人利器,没了限制,凶戾之气扑面而来。奚平毛骨悚然,要不是打心眼里认定师父不会伤他,差点掉头就跑。

随后那剑的煞气触碰了什么,将奚平心里方才捕猎修士的种种念头清晰地映照出来,一股脑地打回到他眼前,越来越快、越来越模糊,最后“轰”一下,他眼前只剩一片血光。

奚平悚然一惊,剑气消散,只有一点凉意点在他眉心,像飞琼峰上的细雪。

他的神识蓦地从入定中惊醒,有那么一瞬间,他明白了自己为何不为天地所容——他确实没有道心。

哪怕是拿人炼器的虫师,都有道心在头上三尺悬着,不让他们朝“阳间鬼”以外的普通人下手。

而没有道心的人,万事万物都牵制不了他,就像没有人能拷问无渡海上的飓风。

他可以横行天地,全凭一己喜恶行事。他会变成什么样呢?

奚平惊觉,他们说他是邪祟,他就越来越像真正的太岁邪神。

陶县的烂摊子是秋杀留下的,他如今觉得秋杀是祸国殃民的大妖邪,可……也许迟早有一天,也会有人看他如看秋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