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四姑娘其实是看上了吴襄?黄姨娘扫了一眼前面吴氏的背影,两家这样的关系,也想得通,但若是那样,她又得另外想法子了。她须臾之间已是转了好几个年头,体贴而好心地提醒林谨容:“姑太太的性子最是好强,姑娘适才那话别说给旁人听到,不然……你是咱家姑娘中最出挑的,大房和二房……呵呵……我和你五哥总是希望你好的。”
林谨容笑了,她望着黄姨娘一字一顿地道:“姨娘说得对,我们都是三房的,体面是一体的,我们是一家人。独木难成林,我们四兄妹,将来就是彼此的助力。我,也是盼着五哥好的。”个人的力量和宗族的力量相比,渺小得如同鸿毛之于泰山。家族间,从来都是对外一致,关起门来再说恩怨。
黄姨娘愣了,她本是想套林谨容的话,又委婉地把示好的意思表达出来,哪成想林谨容回答得滴水不漏,且还更进了一层,竟直截了当地告诉她,她虽有林亦之,但独木难成林,身为庶子的林亦之想要有出息,不是靠踩下自己的嫡出姐妹兄弟就能成的,相反,他需要他们!同样的,林慎之年幼,他们姐弟不需要林亦之这个即将成人的敌人!这四姑娘,她从前怎么就没发现有这样妙处?真的软善么?黄姨娘再看着林谨容,眼神就有些不同了。
林谨容这次没有故意在她面前装憨装傻的打算,只目光清亮地看着黄姨娘:“这个道理,太太背后和我们姐弟都说过好几次,所以我今日才会出手帮五哥。你也知道,咱们太太除了脾气不太好之外,心地是怎样的。”似黄姨娘这样的人,若是换了她的大伯母或是二伯母,死几次都够了。
黄姨娘呐呐道:“十几年了,太太的为人,婢妾怎会不知?”陶氏再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的给她找不痛快,大奸大恶之事却是一件也没做过,可是,扪心自问,虽然二人明争暗斗多年,她可也没对陶氏和她的子女们做过什么大奸大恶之事,要不然,只怕最讲尊卑伦常的林老太爷第一个就不会放过她。
林谨容满意的笑道:“姨娘知道就好。若是稍后当着客人们的面,太太有什么不是的地方,要请姨娘委屈委屈了。休要让人看了笑话去,过后,我自会念姨娘的好。”要和她谈条件,就拉明了说罢。既然要上赶着跟着去伺候人,就要有这种牺牲的觉悟,不然就赶紧知难而退,省得大家都尴尬。
黄姨娘的面色有些讪讪的,有好几次陶氏当众失态发飙,虽说是陶氏脾气暴躁,但也和她有意无意地撩拨有关。陶氏自是知道吃了她的暗亏,林三爷却不信,都说是陶氏霸道刻薄,容不下她,谁知竟被四姑娘全看在眼里了。有舍才有得,她咬了咬牙,破釜沉舟地道:“太太是主,我是奴,奴从主意,乃是本分。”
林谨容淡淡地道:“但愿姨娘记得今日说过的话。本分,是一定要守的。”
——
为了本文的基调更一致,第一章略有修改,女主前世的死因和想法更清晰明白,请大家移步去看,嘿嘿。
第8章 仇人(一)
“囡囡,你在后头磨磨蹭蹭的干什么?”陶氏见林谨容跟着黄姨娘在后头嘀嘀咕咕的,总也不跟上来,非常不高兴,转过头来怒眉竖眼地瞪着黄姨娘,一副生怕黄姨娘把林谨容也给哄去了的样子。
自家这个小心眼,孩子气,护短又占强的亲娘啊,林谨容笑起来,牵着林慎之小跑着朝陶氏奔过去:“姨娘说要做两双鞋子给我呢。”黄姨娘做鞋的水平一流,特别是女鞋,简直就是精工细作,又精美又舒适,不敲诈白不敲诈。
这四姑娘,贼精贼精的。不就是两双鞋么?黄姨娘在这个早晨彻底颠覆了以前对四姑娘的看法,她摸了摸耳垂,索性慷慨地道:“婢妾也想孝敬太太两双,不知太太赏婢妾这个脸面不?”
陶氏哼了一声,鼻孔朝天:“我的鞋多得很。”黄鼠狼做的鞋袜有股臭屁气,她才不耐烦要呢。
林谨容回头朝黄姨娘一笑,彼此心知肚明,身份地位所在,二人永远也做不了贴心贴意的知心人,不过是等量交换各取所需的买卖方。在互相试探的过程中,稍有不慎都会一拍两散,因此两个人都很小心。现在这还只是开头,真要合作长久,还得看以后。
陶氏低声骂林谨容:“少和她来往,她可不是个好东西,当心害了你,你都不知道。话都别和她说!”
林谨容含着笑,随陶氏说什么都应好。她要做的,就是尽可能的让陶氏过得松快一点,又怎会和陶氏犟嘴?
陶氏说了几句,见她态度好,也就把这事儿放到一边,又和吴氏说起悄悄话来:“前些日子凤棠真的独自带人跑了那一趟?”
吴氏笑得眉眼弯弯:“是。”贴近了陶氏的耳朵低声道:“用粮食和丝绢换回了好些蜜蜡和麝脐、苁蓉、红花,东西刚运回清州不到一天就转了出去。价格谈得很好,你大哥满意得不得了。我也只是和你说,怕旁人知道了要笑话。”
陶家住在离平洲近百里远的清州,那里离大荣国与本朝设的榷场极近。大荣与本朝多年无战事,贸易往来很频繁,然而官设的榷场受各种限制,并不能满足彼此的需求。于是民间私底下设了榷场,不但交易非官市以外的物品,还偷偷交易官方明确规定不许私营的物品,很多人因此发了财。
人性生而逐利,平洲和清州两地的人家占了天时地利人和,自不会放过这个赚钱的机会,不论是诗书传家的,还是有官身的,又或是以商为本行的,都有人大着胆子冒着风险偷偷地做。但性情才能本是天生而成,有些人适合做这行,有些人适合做那行,这钱看着来得快,来得容易,真做起来却不是那么好赚的。
寻常人要做这生意,除了胆子肥,吃得苦,看得准,还得能找着上家,找得到下家,背后还要有人支撑,十分不易;似官宦人家和诗书传家之类的人家,则不用亲自出面,只出本钱,私底下寻一可靠能干的人出头去做,又赚钱又体面,但家主却是不能什么都不懂的,否则被人戏耍哄骗都不知晓,败家是迟早的事。陶凤棠将来是陶家的家主,自要亲自跑到全部弄懂这个流程为止,他做得好,吴氏自然万分欢喜。
虽说是读书人跑去做行商的事情是不务正业,不体面,但陶氏本就是在陶家那种相对活络的家庭里长大的,脑子不似林家人这般酸腐死板,亦觉着未来女婿兼侄子有出息十分高兴,低声道:“这样才好,做人不要太死板,胜似有些人酸死在书堆里,坐吃山空立地吃陷。”她这便是在骂林家男人了,两个女人发出一阵会意的低笑。笑得黄姨娘怏怏的,以为她们故意做给自己看,索性走得更慢了些,离几人远一点。
林谨容离二人近,这二人又把她当不懂事的小孩子看待并不防她,所以她倒是听清楚了,字字入耳,字字落在心上,一双眼睛也骤然亮了起来。她自重生以来,最初那几日就是在愣怔沮丧忿恨伤心中度过,伤心过后,就是苦思冥想她怎会落到那个凄惨的下场。
俗话说的好,有因才有果,为何别人不欺负旁人,就专来欺负她一人?为何她一心一意对陆家人好,最后反倒成了最先被抛弃的那一个?思来想去,除了许多原因外,有一个最根本的原因,那就是她自己没本事,事事要靠人,事事要求人,所以她对别人的好,在别人眼中都成了不值钱的东西。比如说你手里有万千金银珠宝,有人给你一枚铜钱,你会稀罕么?自是不稀罕。
想要人家看得起自己,就得自己有本事,有分量!不靠人,不求人,才能说得起话,做得起自己的主,让人靠,让人求!这其中,首先就要有钱,还要能守得住钱。上次她的嫁妆给拿出来用得差不多了,她没守住,但这次肯定是不会再出现守不住这个问题的,怎么样她也不会再随便被人哄,被人骗,再随便拿出来。
唯一要解决的是,要多多的钱,但钱从哪里来?林家家道中落,嫁妆是有数的,作为一个行动举止都受限制,不能轻易抛头露面的大家女子,她想要赚很多很多的钱又谈何容易?这个问题本困扰了她多日,此刻听陶氏和吴氏提了这么一句,她却突然有了茅塞顿开之感,仿佛在荆棘丛中终于找到了一条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