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来陆缄住在这里,竟然是半点没让林玉珍知晓?不懂事?麻烦她这许久?荒废了学业?什么意思啊?当她上赶着去舔人呢!陶氏顿时火起,也不让人去接那拜匣,冷笑道:“姑太太客气了,谢什么啊?若不是我家的小子恰好遇到陆缄落了水,好心救起来,我还不知他们主仆在诸先生家里求学呢。我并不敢留他在这里住,怎奈他感了风寒,我这个舅母要是不闻不问,人家要说我狠心做得出……”二少爷竟然落了水?二少爷是个话少的性子,从来不喜欢多说话也就罢了,怎地长寿这个短命的也半点没提?方嬷嬷顿时吃了一大惊,连装憨都忘了。
陶氏觑着她的惊色,越发肯定陆缄啥都没和林玉珍说,母子间到了这个地步,真是好笑之极。本想再添一句“陆缄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的,只怕你家太太又要哭闹不饶我,说我害她绝了后。”话到嘴边,到底又想着陆缄这孩子不讨厌,何必咒他,遂硬邦邦地扔了一句:“又不是我强留他在我这里住,要接回去就接回去罢,东西拿走。我又不是开客栈的!笑死人!”
好心照料亲戚,却得了这么一个下场,任是谁都会不舒坦,何况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陶氏。方嬷嬷虽觉得陶氏说话难听,不留情面,到底自知理亏,只是一味憨笑:“舅太太说笑,舅太太说笑。我们太太真是感谢舅太太,她本想亲自来谢,奈何家中有事,来不了……”
“方嬷嬷,真不用谢,我娘和我都信善有善报,不要说是自家亲戚,就是阿猫阿狗和乞丐病倒在我家门前,也少不得要给碗饭吃。”林谨容冷幽幽地插了一句,她早知林玉珍会是个什么反应,无非就是想着陆缄是个宝,凡是姑娘们都挤破脑袋,挖空心思地想嫁给他;又或是,陆缄若是此番考不好就绝对饶不了谁之类的狠话而已。
方嬷嬷诧异打量着林谨容。林谨容穿着件鹅黄色的罗襦,配着条翠绿绣栀子花的百褶裙,脚下银红绣鞋,脸色白里透红,唇角带着笑,一双漂亮的长眉舒展开去,眼睛亮晶晶的,半点胆怯周圆之意都没有,有的只是调侃和嘲笑。
林四姑娘这个样子,和半年前相比简直是脱胎换骨,难怪得黄姨娘会说她厉害。方嬷嬷暗赞了一声,又有些憋气,好好的小姑娘,嘴巴怎么这么损?不过到底是可以和太太交差了,人家姑娘可未必看上二少爷,不然哪儿会这样肆无忌惮的说话?想到此,方嬷嬷也就不再多语,只是憨笑着把那拜匣放在茶床上。
春芽在门口喊了声:“太太,表少爷来了。”
陆缄走进来,淡淡瞥了方嬷嬷一眼,朝陶氏挤出一个笑,行礼下去:“舅母,承蒙您照顾许久,给您添了不少麻烦。外甥这就要去了,不知舅母可有什么要吩咐的?”
“去了就好好考吧,省得有人怪住在我这里耽搁你的学业。”陶氏没好气地朝他挥了挥手,犹自气不顺。
“是。”陆缄垂下睫毛沉默片刻,看向林谨容,林谨容不看他,指着那拜匣道:“方嬷嬷,这个记得带走。”
方嬷嬷尴尬地道:“四姑娘,莫要为难老奴……”
林谨容没听见似的看着她笑:“嬷嬷是打算马上就回去的吧?怕耽搁你们赶路就不留饭了。”随即吩咐荔枝:“帮方嬷嬷把这个放到车上去。”
方嬷嬷一张脸涨得通红,这种得罪人的事情她也不想做,但她不做谁又来做?有心想再说几句软话缓和一下,陆缄已然掉头往外:“走吧。”
方嬷嬷只得憨笑着行了一礼,赶紧追出去。荔枝紧随其后,抱着拜匣,指挥人把方嬷嬷带来的礼物统统搬回陆家的车上去,径自回了房。马车启动,没有人去送行。只有苗丫和铁二牛兄妹二人站在树荫下一直看着,铁二牛几次想上前去和陆缄打招呼,但看到脸色惨白、明显害怕到了极点的长寿,最终还是放弃了。
这回陶氏和林玉珍之间算是把脸给撕破了。
陶氏沉着脸生闷气,越想越气,越想越不甘心,林谨容笑道:“喏,我当时就劝了您的,就说招惹不得,您还不信。”
陶氏气道:“我这真是好心当做驴肝肺!以后他家的人就是病死在我面前,哭着求我,我都懒得看一眼。”
龚妈妈劝道:“太太,这是她不讲道理,您何必和她一般见识?传出去人家只会说她不知恩,咱气什么啊?”
“就是,值得气么?别浪费精神。以后不要和他家打交道就是了!”林谨容笑嘻嘻地站起来,“我让人去把西跨院好生打扫一番,去去晦气!”
陶氏郁闷了些日子,得到清州陶家送来的信,得知自己的金银虽不曾卖了高价,却也得了个不错的价格——当初她只想一两银多换50文,得到850文的价格就已经很满意,但陶舜钦竟给她换到了900文,已是超出她的预期两倍,怎不值得人高兴?
林谨容更高兴,她也收到了陶凤棠写给她的信,陶凤棠是个守信之人,真的将她的金子换成了银子,又留到了近日才出的手,算起来,她一两银子竟然卖了1020文!她开始想念平洲城西的上千倾盐碱地。她目前虽没那个财力,胃口也没有那么大,并不想全部吃下,但,她总归是有了基础。
第72章 难行
转眼石榴花开,翠叶满枝,满树嫣红。
水老先生断定陶氏的病已经完全痊愈,陶氏立即命人去翻黄历选定日子,送信回去让林谨音收拾房子,只等吉日一到就要搬回去。与此同时,陶家把帮陶氏买的木料、毛皮、香药等物装了车,由陶舜钦押着亲自送到平洲,却不去林家,而是找了个仓库存着,转身先去庄子里见陶氏。
时隔半年,林谨容见着舅舅,极为兴奋。陶舜钦看到长高了半个头的她和面色红润的陶氏,心情也极好,放下东西就特意先跑去谢水老先生。
饭桌上,陶氏唠唠叨叨地把林谨容买了盐碱地的事情说给陶舜钦听,陶舜钦讶异地看着林谨容,林谨容忙朝他讨好一笑,于是舅甥俩都很有默契地没有当着陶氏的面提起那笔金银。饭后,陶舜钦问林谨容:“可想陪舅舅去田边走走?”
林谨容晓得是有话要和她说,岂有不应之理?当下叫桂圆取了紫罗面幕来,跟着陶舜钦出了后角门,往田埂上走去。
此时佃农已然归家,四下静寂,彩霞满天,绿油油的禾苗迎风招展,一切静谧而美好。舅甥俩一前一后悠哉乐哉地走了约有盏茶功夫,陶舜钦方站住了脚,极目四眺:“还是乡下养人。你长高了,你娘也好了,我很高兴。”
林谨容笑道:“那是。但实际上都是托了舅舅的福。我娘这辈子最大的福气,在于有您和舅母这样的兄嫂。”
陶舜钦摇头轻笑:“错了,囡囡。我顾不得她一辈子,她的福气还要着落在你们身上。”他回眸看着林谨容,探究地道:“你的钱,我全给你带来了,你打算怎么处理?还要换银子等着秋天赚钱么?”
林谨容认真道:“不,现在银价已经回落,听说已有人往京城去贩银,只等着秋赋时再赚钱,大家都在做,那就得有大宗的银钱才能赚到钱。舅舅若是要做这银钱生意倒是有可能,我的钱太少,不适合做了。”
“哦?”陶舜钦眼睛一亮,很感兴趣地道:“那你打算怎么办?你觉得你那点钱适合做什么?”从买银入贡到盐碱地,他对这个外甥女多了许多兴趣。他是读书人,也是生意人,他明白一个道理,即便就是偶然,也要有抓住偶然的决心;即便是孩子式的异想天开,也要这孩子有实现梦想的信心和能力。
她是一个女子,是一个孩子,男人们也许会称赞她良善大方,善于理家,却不会随便就生意上的事情来问她的想法和意见。假设她能得到陶舜钦的信任和帮助,以后想做什么就会事半功倍。林谨容再清楚不过这个机会的难得之处,沉思许久方慎重道:“我想做的很多,但那些钱多数是借来的,还了之后我就没剩多少了。只能从最简单的做起,比如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