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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婚(65)

作者:意千重

她若是不曾遇到也就算了,可既然遇上,怎样也不能装作不知道。林谨容跨前一步大声道:“族伯,这是我那三哥罢?他年少遭逢大变,有些神志不清是难免的,正好水老先生还在,请老先生给他诊脉,开张方子?”话音未落,就见那少年的眼睛亮了起来。

林昌一怔,随即斩钉截铁地命人打开大门:“不用了,多谢四姑娘的好意,今日已经麻烦你们太多,不敢再耽搁你们。倘若三弟妹因此被拖累,我就是罪人,我先送你们回去。”

他的家庭情况复杂,陶氏虽知空穴不来风,但她一个外人妇人委实不好多言,更不好去插手这样的事情——牵扯到前后妻子之争,家产之争,那是无尽的麻烦,她心中虽恻然不忍却也扯了林谨容的手,朝林昌点点头:“不必了,你忙着,我们先走了。有话好好说,那孩子怪可怜的。”

林昌垂着眼,随意答应了一声。

林谨容被陶氏扯着往外走,眼看着那少年眼里的光慢慢黯淡下去,却还不曾放弃挣扎,在两个成年兄长的禁锢下疯狂踢打,犹如一头绝望的,可怜到了极点的困兽。

两道映着雪光,犹自崭新的大门渐渐合拢关上,把拼命挣扎的少年隔绝在里面,大片大片的雪花从天上铺天盖地的落下,有冷风在不远处的山野上呼啸着,卷起一阵又一阵的雪雾。

这世上有一种滋味叫绝望,真真切切的绝望,你看得到希望,它甚至于就在你身边,你感觉到它的存在,但是无论你怎么用力,却都抓不住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在你的指缝间无情地溜走……这样的滋味,一生尝过一次就已经足够。林谨容想起当听到陆家那个远亲和她说,陆缄已经带着他父母先行逃走时自己的心情,又想到在江水中拼命挣扎的自己,眼眶不由有些微湿。

她拽紧了陶氏的胳膊,苦苦哀求:“娘,咱们来也来啦,索性好人做到底,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吧?我觉着真不对劲,这族伯说是叫他莫伤了那孩子,却仍往他身上踢,半点不担忧没分寸……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哪怕真是误会,也该弄清楚了才好,省得夜里睡不着觉,过后又后悔。他和这孩子没了娘护着,怪可怜的。他家若真心待这孩子好,不会怨我们多事,若起了歹心,我们便是行善积德,我求求您啦……”

不知是否是林谨容最后那句“没了娘护着怪可怜”的话打动了陶氏,陶氏踌躇许久,眉头皱紧又松开,低声同龚妈妈商量:“既然遇上了总不能装聋作哑,要不,咱们去问问?实在不行,这女孩子的乳娘我替他请。那也花不了多少钱。”

龚妈妈的神色很为难:“好太太,这虽是在行善积德,可也是无穷尽的麻烦,谁知道将来……”她言犹未尽,但却是行善积德也要量力而行的意思。

--------------------一点说明,表钱的字---------------------------

请不要质疑,这生子不举的风俗有据可考。

这种情况在宋代很流行,犹以福建为重,江南东路、两浙路等比较富庶的地方也存在这种情况,是个非常严重的社会问题。

生子不举之 “子”不单指男子,亦包括女子,而且溺杀女婴比男婴更为严重,主要原因有凶年灾害、青黄不接、生活艰难等缘故。还有一种,是因为老年得子,面临财产分割的问题,父母兄长不愿多子去分薄家产。至于溺杀女婴,则是因为除了传统的重男轻女思想外,还由于婚姻论财,厚嫁成风,不愿意将家庭财产分割出去的目的,所以不愿意抚养女儿。

第59章 族兄

林谨容蹙眉接上龚妈妈的话:“谁不怕惹麻烦?这行善积德若是那么好做,这世上就全都是善人了。遇上了不管,就是做给佛祖再塑十次金身也抵不过。说句不客气的话,咱们家养着那么多人口,略微伸手就能活了一个人,为什么不?”

陶氏沉声道:“以后又再说以后的话。”

龚妈妈晓得她的脾气,知是拧不过了,不由轻轻叹了口气,转身登上林昌家的台阶,使劲拍门:“开门!开门!”

许久,那道紧闭的大门才缓缓打开,看门的老头子与林昌二人手提着个气死风灯,从门缝里探头看出来。

陶氏握紧了林谨容的手,镇定地道:“大伯,我刚才忘了件事。”

林昌的神情惊愕,微微有些不安,有些敷衍的道,“三弟妹,怎了?”

陶氏严肃地道,“大嫂刚去,想必你们也不曾备得有乳娘,我家有新鲜羊奶,又有仆妇若干,不如让三侄儿把她抱了跟我去,一则是不至于饿着孩子,二则你们正好给大嫂办身后事,也免得另花心思去安慰照顾这两个孩子。”

林昌眼里闪过一丝极为复杂的情绪,正要开口婉转谢绝,就听林谨容脆生生的道,“族伯,您不要推辞,说什么麻烦不麻烦之类的客气话。祖父曾经交代过,我们是族人,怎么相帮都是应该的。”

听到林谨容搬出他家在此地最大的靠山林老太爷来,林昌的眼神又忽闪了几下,沉声道,“你们的美意我心领了,可这俩孩子还得给他们母亲守灵送葬……”

“我明日自会送他们过来!至于今夜,一个神志不清,一个孱弱不堪,都得好生照顾才行。照料孩子这种事儿,你们三爷们能做么?我看你家就是一个大侄儿媳妇能理事,但她接下来要做的事儿可不会少,你早前都不怕麻烦我,这会儿怎地又这么客气?可是怕我抢你孩儿呀?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陶氏一旦决定做某件事,气势就很强横,根本不给林昌拒绝的机会,直接牵了林谨容的手往里走,命龚妈妈和春芽,“去呀,把三少爷和姑娘寻出来。”

林昌听到陶氏这不讲理的话,又想到传闻中这位三太太那拧巴暴躁的脾气,不由长叹了一声,佝偻着背领着陶氏等人往里走,“府上的大恩,我是不敢轻易相忘的,但是……”

陶氏淡淡的打断他的话,“你们人生地不熟的,想来要办这丧事也不容易,今夜我就把铁槐家的留在这里听你使唤,明日再点些人过来相帮,你仔细想想,族里有哪些人要通知的,我派人帮你去说。这身后事总得办妥帖了,以后你们才好为人的。”

本朝风俗,婚姻论财,厚葬成风,人世间最看重的就是这两件事,喜事丧事若是不能办体面了,也就别怪当地人瞧不起。初来乍到,这面子还真得硬撑起来才行。林昌又是一声长叹,朝陶氏作了个揖,低声吩咐立在门廊下的二儿子:“去把你三弟和妹妹带出来,你三婶娘想接他们过去住一夜。”

林二少明显十分不乐意,猛地竖起眉头来,哼哧着要开腔,林昌冷了脸沉声喝道,“快去!

林二少咬紧牙关,厌恶的扫了陶氏和林谨容一眼,阴沉了脸往里面去。

林谨容握了陶氏的手,偷偷冲她竖起一个大拇指,眼里全是崇敬。

陶氏一怔,随即无声地翘起了唇角,她连林老太太都敢惹,又何论这林昌?这家人从南方逃来此地投奔亲友,扎根不稳,若非依靠着林老太爷和族里,且喝西北风去罢。他又怎敢强硬地谢绝她的好意?别家扔孩子,溺亡孩子,那都是背着人干的,可没谁敢明目张胆地干,特别是在林家这样的望族里,除非他家以后不想见人了。 

没多少时候,唇角犹带血污的少年一袭白衣,怀里紧紧抱着那个小婴儿,有些蹒跚地出现在了廊下。他的目光从众人的身上淡淡扫过,最终落在了陶氏和林谨容的身上,来回逡巡几次,重重地跪了下去。

林昌的表情顿时格外难看。

陶氏叹了口气,上前扶起这倔强少年,柔声道,”走罢,想必你妹子早就饿狠了。“那少年起身,头也不回的跟着陶氏等人出了大门。

”三郎!“林昌从后头追上来,低声道,”你要懂事,莫给你三婶娘和四妹妹添麻烦……我……“林三郎恍似根本不曾听见,脚步半点不停歇,一直走到车前才停住了。龚妈妈去接他怀里的孩子,他也不说话,就是侧身一让,紧紧抱着不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