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主见,只是表面的柔软。
不得不说,这种改变正是让自己同意她自由出入庄子,前往清凉寺上香泡温泉的原因之一。因为早在不知不觉中,自己就已经相信了她不会给自己惹任何麻烦。意识到这一点,陶氏疲倦地揉了揉额头,朝龚妈妈等人摆了摆手,”你们都退下。“随着门被关上,林谨容全身的肌肉和神经都绷紧起来,一双眼睛睁得溜圆,她知道接下来会是一场至关重要的较量,她已经打动了陶氏,争取到了这个机会,但是能不能彻底说服陶氏,就看她接下来如何表现了。
陶氏从来直来直去,”我的妆奁有限,是要留着做大用的,不该花的钱,一文也是浪费。我不会浪费。“林谨容沉默许久,突地一笑,”娘,假如我说我夜里做了个梦,梦见那地闪着银光,里头埋着银子,您一定会说我是个傻子,认定我就是个一心想发财,为了和舅舅赌气专想赢的傻小孩。事实上,我也不会这么说。我知道娘的妆奁要留大用,而这地不会花多少钱,所以我决定节衣缩食,用我的月钱和衣服首饰去买这地。“她抬眼看着陶氏,”不管娘给我多少,我都必须得有本事守得住,有本事把它变多,不然金山银山也终有一日被吃光拉空。经过这么多正中下怀,娘应该知道,我长大了,正是学本领的时候,而这块地,就是我练手的机会,它一定会成良田!“
第57章雪夜
母女俩面对面的静静坐,一个看着一个不说话。
林谨容的嘴唇抿得很紧,带有一种不顾一切,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执拗,陶氏的嘴唇也抿得很紧,她疼孩子,想尽力给孩子最好的,尽力为他们计划周全。
但是很多时候,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最好。她想要孩子们不要受人欺负,偏偏孩子总是受人欺负,还不敢和她说,她想让孩子们才名远扬,偏偏孩子们展现一下才能就要被人嫉妒被人罚。陶氏的眉头越蹙越紧。
林谨容看得出陶氏的犹豫,轻言细语地道:“大表哥很小就跟着舅舅出门学做事了,帮着舅舅做生意,管铺子。我听说,有些小事情舅舅根本不管,都是丢给他去做,所以他才能有如今出息。可见不练是不成的。我也知道,他是男子,我是女儿,我们不同,可会和不会终究是两回事,谁又能说得清楚我将来会遇到什么事呢?未雨绸缪总是好的。就像是前些日子我去做客那事儿,若我经常出门做客,不就能拿捏住分寸了?”她可真是绞尽脑汁,啥都拿出来说,各种装了。
听林谨容提起那件事,陶氏不由轻叹一口气,女儿能够彰显才名她心里自然欢喜,但这为客之道她当然也懂,只是当时就认为女儿是无心之过,不能怪女儿,要怪也怪林玉珍自己不会安排失了手,所以怎么也要护着。不过如果能让女儿在为人处世上再熟稔一点,那自然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陶氏又担心林谨容是小孩子心性,一时兴趣,随便弄弄就丢开,便沉声道:“我答应你了。但我先说明,既然你说用你的钱来办,就用你自己的钱,不够的我借你,慢慢地从你月钱衣服钱里扣。当然,我会把地契给你,就算是你十三岁的生日礼。”
林谨容一直勾着脖子紧张地打量陶氏的神色,闻言差点没跳起来,好容易才控制住喜悦之情,严肃认真地对陶氏点头:“我一定不会让娘失望。”就算是陶氏不给她,留着将来给林慎之,也很好啊,肥水不落外人田,才不要便宜陆家人。
陶氏没有说话,只是摸了摸林谨容的头发。
母女二人的晚饭都吃得有些心不在焉。
陶氏在想她该不该让步,做得对不对,女儿和男子的教养方式不同,但管理嫁妆的确也是一门技艺。不知吴氏是怎么教养她那几个外甥女的,她想写信去探讨一下。
林谨容想的则是,她想做的事情还很多,总不能事事都求着陶氏命陶氏手下的管事去做,这种举步维艰,处处掣肘的情况不能再继续下去,得找个人专替她跑腿才行。这个人,必须是品行端正还有能力还要信得过的,但她又从哪里去找这个人呢?
于是这母女俩都只吃了半碗饭就放了碗。
冬日里天气黑得早,不过一更,陶氏就服了药早早上床将息。林谨容这些天身子养壮了,情绪又激动,哪能这么早就睡得着?命人关好了门,把炭盆烧得旺旺的,让荔枝,桂圆,苗丫团团围坐在一起,她烹茶给三人喝,荔枝烤栗子,桂圆烤红薯,苗儿讲那乡村趣事,正在高兴之时,忽听外头狗儿乱吠,有人急急拍门,口口声声喊的都是救命。
林谨容惊起,忙叫荔枝:“取了蓑衣斗笠,打了灯笼去瞅瞅是怎么回事?”
荔枝依言拉开门,一股冷风卷着雪花劈头盖脸地扑过来,冷得她猛地打了个寒颤,回头看林谨容道:“风冷雪大,姑娘在屋里呆着,莫要出去了,待奴婢与桂圆去瞅瞅就来。”
桂圆看到雪大风冷,就有些不想去,拿眼去瞟苗丫,苗丫爽快地站起来一拍手:“桂圆姐姐陪着姑娘在屋子里罢,待我与荔枝姐姐一同去。”说着飞奔出去,须臾在门边墙上取了蓑衣斗笠,与荔枝一同穿戴了,二人手牵着手,嘻嘻哈哈地开了院门往外而去。
桂圆看到她二人好,又不舒坦了,噘着嘴去关门,林谨容忙制止她:“不忙,我听听。”
有脚步声杂乱地走进隔壁陶氏的院子里,龚妈妈威严地道:“怎么回事?”
铁槐家的道:“是林昌爷家里的人。”
接着就听有人打着哭腔道:“求三太太救救我们奶奶,人生地不熟的,她也没个娘家人……”林谨容忙起身扶着门站定了,侧耳细听。那边的声音越来越低,她虽听不清是什么,却约莫能猜到些,定是那昌大奶奶生产出了问题。按着那日昌大奶奶与陶氏的对答,产婆是早就定下的,此时来此地,必是要请水老先生。
果然荔枝和苗丫顶着风雪碎步跑将进来,道:“是昌大奶奶难产,要请水老先生去帮忙……水老先生已然前头去了,太太也要跟过去看看。”
两家本不熟,陶氏与这昌大奶奶更是只见过两次面,能过下人打过几次交道,但因着是族人,又是邻里,还同为女人,陶氏深知生产的辛苦与危险,怜惜这昌大奶奶一个女人离了娘家在外不容易,能帮手的都愿意帮手。
林谨容发愁地看着外头纷飞的大雪,这般天气陶氏要去操劳,若是不小心冷着冻着,岂不是这些日子的调养全都白费功夫了?不成,她得跟着。当下便命赶紧给她拿靴子披子来,穿戴完毕一溜小跑奔将出去,正好遇到陶氏裹得严严实实的,由龚妈妈等人簇拥着走了出来。
林谨容忙上前紧紧抓住陶氏的胳膊:“娘,我与你一同去。”
这可不比她缠着要买地来练手脚那么简单,陶氏神色冷肃,一挥袖子,呵斥道:“胡闹,你去做什么?进屋睡觉去!”
龚妈妈也劝道:“姑娘,太太去了是有正事儿,您过那边去没人招呼您,听话。”
林谨容再次抱定陶氏的胳膊,疾步跟着她奔走,紧持道:“不,我就要和你一起去!你身子不好,这般大雪,路也不算近,让我陪着你看着你,我才放心,不然我害怕。去了我在外候着,不缠你,一定不会添乱的。”
这四丫头越管越宽了,陶氏有些烦躁,又有些好笑,本是坚决不许的,但看到林谨容已经十分自觉地往车上爬了,要扯她下来终究要花许多时候还很难看,便板着脸不理林谨容。
这便是默许了。
林谨容并没有想到,因为要守护母亲而坚持走出的这一步,竟无意中为她的将来打开了另一扇门。
风大雪大,路面根本看不清,车夫并不敢走得太快,陶氏与林谨容互相依偎着,都不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陶氏有些困乏了方听得外头狗儿乱吠,铁槐在外大声道:“太太,到了。”接着马车在一处不算大的院子门口停下,立刻就有人打了伞举着灯笼上前来接人。
“三弟妹,真是对不住了,总给您添麻烦,这种天气还害您跑这一趟……”林昌裹着件毡衣,缩手缩脖地迎上来给陶氏行礼,一眼瞧见陶氏身边站着林谨容,忍不住微微吃了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