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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婚(526)

作者:意千重

正当午后,日光把他微微仰起的脸照得分分明明,风把他的青布袍子吹得飘起又落下。他其实还年轻,不过是二十六七的年纪,人也其实长得很清秀,可眉眼间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寂寞。

林谨容手里举着的那枝红梅掉到了地上,随即不顾一旁荔枝的嗔怪,提着裙子“蹬蹬蹬”冲下了阁楼,朝着陆缄的书房跑去:“二郎,二郎,快出去迎客!”

陆缄正低头写信,闻言匆忙放了笔抬头道:“谁来了?看你这模样,莫非是陶家或者是林家来人了?”

“不是。”林谨容跑得微微气喘,含了笑道:“我刚才想把阁楼布置出来,方便在那里晒太阳看看书分分茶做做针线活儿,正想将红梅插了瓶,就看到有船顺河而来,停在家门前,你猜不到船上下来个什么人。”

陆缄道:“猜不着,莫非是杨茉?不是说她这段日子不方便出门的么?”

林谨容抱定他的胳膊笑道:“猜着一半了,再猜!”

陆缄猛地想到一个人,心里又是喜欢又微微有些发酸,便只是摇头:“我又不是千里眼顺风耳,哪里猜得着?猜不着,猜不着,不猜了!”

林谨容见他不配合,只得道:“是吴襄啊!”

“是他啊!那我得赶紧去接他。”陆缄露了个笑,看向林谨容:“莫非你打算跟着我跑到大门口去迎接客人?快去准备茶水饭食!”

林谨容轻轻一拍手:“是了,他远道而来,我还得让人去收拾屋子才是!”言罢一溜烟去了。

陆缄在原地立了片刻,大声道:“来人,备水与我梳洗!”匆匆忙忙换了件七成新的新衣服,对着镜子照了又照,方快步迎了出去。

吴襄已然被人迎了进来,正独立在园子里观赏一株盛放的老梅,火红的梅花衬着他的青衣,凭空让人生出茕茕而立的孤寂感。陆缄所有的小心思顿时荡然无存,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茂宏?”

吴襄回头看着他微微一笑:“敏行。”

二人对视片刻,同时上前一步,伸出拳头撞在一起,连口里说出来的话都是一样的:“见到你真好!”不胜唏嘘。

林谨容快快乐乐地把饭食备好,才猛然想起来,吴襄还在孝中不能用荤,便又撤了,让人重新做了一桌精致的素饭菜。待得领着人送过去,陆缄已然带着吴襄见过了家里的长辈,领了毅郎出来跪拜。

毅郎行礼毕,好奇地交握着两只白胖的小手,仰着头看着吴襄:“伯父从哪里来?我怎么没见过您?您家是哪里的啊?他们说您坐船来的,我也坐过船,很大的船。”

陆缄忍不住沉了脸:“没规矩!”

吴襄并不以为意,揉揉毅郎的发顶笑道:“你这个儿子的性子谁也不像,他和谁都这样自来熟的?”

“也不是,兴许是看你面善,所以话特别多。”林谨容从外面进来,含了笑与吴襄见礼:“吴二哥,见到你真高兴。”想问吴襄他的长兄如何了,却不敢问,只得道:“家里都好?”

吴襄含了笑默默打量了她一番,轻声道:“都好。现下都在华亭县住着呢,我家那边有铺子,我大哥的伤养得差不多了,也没什么大碍,就是祖母她老人家……不得归乡。”

平洲与清州目前的状况正是乱成一团,也不知何时才能重归清净。林谨容叹了口气,道:“节哀。”

吴襄洒脱地一笑:“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旁的倒也没什么,只是觉得她老人家兴许很疼,这么大把年纪了还受那个罪。”

林谨容给他说得鼻子发酸,赶紧掩饰过去:“想必是饿了,先吃饭,酒也是素酒,不碍事的,你们慢慢聊。来了就多住些日子吧,我去给你收拾屋子。”又吩咐毅郎:“给你吴家伯父行礼告辞。”

毅郎不想走,正要找借口,林谨容就轻轻咳嗽了一声,偷眼瞧去,只见林谨容的脸色难看得很,立即见风使舵,像模像样地给吴襄行了个礼,笑道:“伯父,你在我家多玩几天啊。”

吴襄啼笑皆非,蹲下去看着他道:“好。不过我喜欢吃糖,你可舍得?”

毅郎扭着手指犹豫片刻,嘻嘻笑道:“你问我爹爹!我管不了。”

几个大人不由哈哈大笑,倒冲散了几分伤感之意。

待得林谨容母子走了出去,陆缄招呼吴襄入席,二人就别后之事说了许久,席间的菜都换了冷了几回,一直到月上中天还在喝。

素酒虽淡,喝多了仍然醉人。林谨容心中牵挂,少不得做了醒酒汤亲自送过去,行到廊下,却听见吴襄道:“二郎,你还记得当年毅郎刚出生时你给我写的那封信么?”

陆缄默了默,好半天才道:“记得。”

只听吴襄突地笑了一声,道:“二郎,不是我笑话你,你有时候委实有些小心眼的。你那个信啊,写得,啧啧……”

“你喝醉了吧?我不和你计较。”陆缄有些恼羞成怒:“不是你莫名其妙送她什么金镶白玉梅花簪,我会那样说?你自己做事不地道!”

吴襄哈哈大笑起来:“二郎啊二郎……”

陆缄有些粗鲁的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别借酒装疯!”

吴襄低声道:“我告诉你因由……你还记得那一年,阿容和你定了亲,坊间突然传言说她做生意如何如何,你们不得不提前成亲的那件事么?是我。当时都听人家说谁谁怎么厉害,我不忿,就多了一句嘴,说是阿容做的,原意是觉着这件事是好事,她有才有能,可不曾想后来竟给有心人传成了那个样子。过后我很后悔,却没有勇气和她承认错误,只好借着我表妹给她送添妆礼的机会送了她那对簪子……可没想到一句谎话要用十句去遮挡……”

原来是这个因由。林谨容淡定地听着,豆儿却是恨得牙痒:“吴二爷脑子里少根筋吧!”

林谨容笑了笑,命双全将醒酒汤送进去,并把她的话传到:“素酒虽淡,仍然会醉人,二位爷把该说的话说完就少说两句醉话,早点歇下吧。”

回到房里,林谨容也不等陆缄,先行洗了躺上床,才躺下没多久,就听见双全在外头给陆缄行礼问安,索性闭了眼装睡。

“你睡着了?”床微微一沉,陆缄挨着她躺下来,从身后抱住了她的腰。

林谨容淡淡地道:“洗了再来。”

陆缄讨好地道:“洗过了,洗了才敢来的,不信你闻闻?你才让人送了醒酒汤去,我们就散了。”

林谨容“哼”了一声,并不多话。

陆缄便摸黑翻到她对面与她面对面的躺着,自言自语地道:“刚才和吴襄说了好多话。”

“嗯哼。”林谨容倒理不理的。

陆缄的手很自觉地往她衣襟里钻:“他在华亭县那边相看了个姑娘,是当地的望族,原本之前就禀告了家中要行聘的,怎奈遇到了那件事。这回要等他出了孝才能议了。”想想又加了一句:“他好像挺满意的。”

“那就好。”林谨容听到这个倒是真的高兴起来了,按住陆缄的手:“我送醒酒汤过去,好像听到你们说什么白玉梅花簪?”

“恩啊。”陆缄含糊不清地敷衍了一句,道:“咱们恐怕得派人去接祖母过来。”

已经过去的事情,点到为止即可,林谨容本来也无意非得和他争个是非明白,便顺着他的话头道:“行啊。前几日母亲也在与我说起祖母来,说是二叔父他们信也不写,也不知祖母在那边过得可如意。既然想接,便去接吧。只是好生生的怎会突然想起这个来?”

陆缄成功转移她的注意力,不露声色地松了口气,低声道:“吴襄告诉我,前些日子陆经领着三弟妹和力郎搬到了华亭县,打算独自单干准备亲自跑海运。”

林谨容奇道:“那是为何?原来不是好好的么?”二房可是一直抱成团一致对外的。

陆缄趁机挨近她,小动作不断:“你记得祖父特意留给五弟的那个铺子么,就是那个铺子惹的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