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缮刚才的不自在顿时变成了羞怒:“我还不至于和这么小的孩子置气。”气鼓鼓地捡起布老虎,对毅郎道:“你不听话,既然都要扔了,我就不给你了。”
毅郎看了他半晌,不见他把布老虎递给自己,终于明白了什么,委屈地看看豆儿,又看看潘氏瘪嘴,不经意间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林谨容,于是朝林谨容伸手,嚎啕大哭,声震云霄。
林谨容笑着朝他们走去,陆缮看到林谨容过来,有一种欺负人家孩子被人家现场抓了包的羞窘,涨红了脸,紧紧抓着那只布老虎,低垂了眼睛,看着脚底下的泥。
林谨容从潘氏怀里接过毅郎,含了笑道:“毅郎不哭,你六叔逗你玩呢。”状似不经意地对着陆缮道:“毅郎六个月了,最近最爱做的事情就是使劲抓着玩具晃,然后扔到地上去。也很贪心,两只手拿满了玩具仍然还想再拿多的。”
陆缮垂着眼不动也不说话,林谨容略微有些失望,笑了笑,准备转身离开。她本来希望多个人疼毅郎,毕竟陆缮是毅郎的亲叔父,但既然陆缮这般冷硬地拒绝,她也不好强求。
陆缮看到林谨容的裙角在转动,貌似要离开,他忙抬起头来,把那只布老虎塞到了毅郎手里,板着脸,一本正经地对着毅郎道:“好孩子不该这样,再不许扔掉啦。”潇洒地勾着背离开。
装模作样的小屁孩儿。林谨容垂眸在粉妆玉琢,眼里还含着泪,得了布老虎转眼又笑了的毅郎额头上轻轻一吻。从驿站这边,通过州府的力量传信去京中,总是要快上那么些日子的,现在陆缄想必已经得到消息,心急火燎,充满哀伤地准备归家了罢?一转眼,又是一年过去,林谨容叹了一声,她想陆缄了,在微寒的夜里,她最想的是把冰冷的手和脚放到他怀里,而不是捂着汤婆子。
天将向晚,林谨容照例要去灵堂跪拜守灵,遇到陆缮在荣景居外头徘徊。陆缮见她过来,有些窘迫地行了个礼,声音低得听不见:“二嫂。”
林谨容朝他微笑:“六叔是来看祖母的?”
陆缮点点头。
林谨容看着他勾着的背,柔声道:“驼背不太好看。”
陆缮一脸的不服气。好像在说,关你什么事。那表情欠揍无比,看得樱桃气愤得想挠他两爪子才解气。
可是林谨容走了几步回过头去看,却看到陆缮把背挺起来,走路也有些僵硬不自然。陆缮在长大,成长为与前世不同的一个人,虽然她照旧的不太喜欢他,他照旧的对她有防备心理,可是不妨碍他做毅郎的叔父。她从来没有这样渴望过,希望尽量多的人能喜欢毅郎,疼爱毅郎,即使是知道不太可能,她仍然想尽自己的力量多争取一点。
林谨容吩咐樱桃:“你去安排一下,稍后我要见范管事。”
樱桃领命而去,林谨容行至灵堂附近,找到正在忙碌的春芽:“天黑以后,你让林贵回家一趟,告诉我母亲,请她安排一下,这几日设法找个借口让我回去一趟。接我的时候,别忘了和三爷说一声,请他一聚。”
春芽领命而去,林谨容走进灵堂,找到自己的位置,跪下开始哭灵尽孝。
一场法事做完,众人退场休息,林谨容上前扶起林玉珍,小声道:“我们去看看范管事?”
林玉珍的眼睛一亮,明明有几分高兴,却是道:“你总算是想通了。就好像是我一个人的事情似的。”
林谨容懒得和她多说,只直接地道:“稍后是由姑母和范管事说,还是我来同他说?”
林玉珍沉默片刻,万般不情愿地道:“你来同他说。”
林谨容试探道:“那,如果……姑母肯不肯配合?”
林玉珍有些羞恼,万般不肯承认自己生怕把事情搞糟,希望林谨容尽全力帮她这个事实,于是采取不合作的态度——一言不发,恼羞成怒地把脸转开。
林谨容耐心地再问了她一遍:“倘若姑母做不到,那就不要浪费大家的力气了,否则事不成,还会引得祖母反感。范管事还是戴罪之身呢。
林玉珍生气地道:“你们最好做得妥当点!”
“嗯。”林谨容原也只需要林玉珍陪她走这一趟,避避嫌而已。
范褒坐在冷硬的床板上,透过狭小的窗户失神地看着天边那抹镀了金的红云。外面一定是个很美好,很舒适的傍晚,头上和心窝处仍然隐隐作疼,疼痛提醒他,虽然他得到了长房和三房的同情和支持,但并没有改变他是阶下之囚,前景不明的实情。
从前……他想起从前,陆老太爷还活着的时候,忍不住一阵心酸。门外传来女人走路时发出的衣裙摩擦发出的声,他有些紧张地坐直了身子。
第379章 开始
林谨容推门而入,环顾四周,狭小的房间里四壁清凉,靠着一张约有三尺宽,简陋的木板床,被褥单薄陈旧,窗边瘸了腿的旧木桌上放了一只装水的旧陶罐并一只粗瓷碗,此外再无他物。所幸范褒头上的伤口包扎得很干净整齐,身上穿的衣服也厚实,精神不错。
范褒束手立在一旁,恭恭敬敬地请林谨容:“二奶奶请坐。”带了几分自嘲,看向那张简陋的木板床:“当然,如果您不嫌脏污。”
林谨容没坐:“范管事不必客气,你是病人,请自便,我只在这里说几句话。大太太让我问候你,你好些了么?”
范褒微微侧头,目光一片苍凉:“好多啦。下仆的命是大太太和二奶奶保下的,有事只管吩咐。”做人的奴仆,真是凄惨,主家容不下了,却不可以潇洒地走。
他的态度可以说是很配合,但是其中的悲愤不甘半点也隐藏不去,林谨容沉默片刻,低声道:“委屈你了。”
范褒静静地道:“不,似老奴这般,还能保证衣食周全,不缺医少药已是靠着大太太和二奶奶厚道。”
有些事情一旦发生,要言原谅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林谨容觉得自己并不能代替陆家人道歉,或者安抚范褒受伤的心,她和他之间谈不上什么情分,便只能是从利害关系来说动范褒:“范管事曾是老太爷最得力的左膀右臂,陆家的生意人脉你都清楚,某些人的手段脾气你也很清楚,有些事情,你做得更不少。因此你当明白,即便是所有人都知道你的冤屈,如果不能拿出有效的手段证明你的清白,恐怕就是拖到大老爷和二爷回来,也不能救你。”
“既然大老爷与二爷也不能救下仆…恐怕二奶奶也不能帮下仆。”范褒没什么精神。打击除去对手的策略不只是抓对手的错处,没有错可以制造,没有发生的事情可以想法子让它发生,或者是假装它曾经发生过。陆建中指责他害死了陆老太爷…陆建立不会改口,这个危险可以暂且放下不提,但以陆建中的性情来说,必有后着。那些铺子现在多数都成了陆建中名下的产业,曾经忠于陆老太爷和他的管事们现在已经换了主子,识时务者为俊杰,陆建中要说他贪污…说他背主,一定会有若干个人前赴后继地出来指证他。证据凿凿,他能怎么办?林谨容能帮他,但能帮到什么程度呢?
林谨容坦诚地道:“还不曾做过,谁也不知道结局。我虽不能做主,但据我所知,现在不论是大太太,还是三老爷…都很需要范管事的帮助。”
范褒轻声道:“二奶奶,下仆这些年来,虽然浑浑噩噩的…却也有几个知己故交。”
林谨容十分认真地道:“如果他们一心向着我,不拘事情能成与否,我都保他们平安体面。”
范褒一笑:“当然,即便是陆家不能容下他们了,奶奶的铺子里也可以多养几个闲人。”
天色一点点的暗下去,天边的云霞呈现出瑰丽却妖异的色彩,林玉珍站在那株落光了叶子的梧桐树下,阴沉着脸道:“你的意思,是要我装病,再不管这事儿?”
林谨容垂着眼:“是。”
林玉珍道:“你一定能把事情办妥?”
林谨容摇头:“不一定。凡事都有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