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他的意料,林玉珍竟收了刚才的那副模样,转而和颜悦色地道:“老范,你辛苦了,你是老太爷身边的老,不必如此拘礼。坐吧。”明晃晃的拉拢示好。她就是这禅的性子,喜欢或是不喜欢,都做得极明显。
林谨容并不出声,只是亲手给他端了一碗热滚滚的姜茶,茶盘里还放了几块糕点。低眉垂眼间,还如当初陆缄第一次把她引见给他时一样的温婉。
可怜范褒,从上半夜就阄腾起,一直到现在什么都没吃喝,早就冷得抖手抖脚,胃都痉挛了。此时他手里捧着热腾腾的姜茶,看着那几块糕点,食指大动的同时,终于觉得有一点暖意顺着指尖浸入体内。
林玉珍蠢蠢欲动,恨不得立即就让他把话说出来才好,但见林谨容送了热茶并糕点,也就假意擦了擦泪,道:“老范你辛苦了,快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咱们又再慢慢地细说。谁能想得到老太爷竟这样就去了呢?你也看到了,大老爷和二爷都不在家,老太爷这才一撒手,你我就都落到这个地步!生生要受这许多气。”
她急,范褒也急,忙忙地道:“先说了要紧事又再吃。”于是把陆老太爷的一番安排尽数说了出来:“老太爷早在五月底的时候就安排了后事,一共写了两份,一份在重阳节时交给族老了,一份本是打算择日当着大家的面拿出来的。怎奈昨日事发突然,竟不曾来得及取出来,小的便将他交给了三老爷。三老爷懦弱,当时就不敢要,太太还当赶早寻个合适的时机,当着大家的面拿出来才是。”
林玉珍道:“既然族老宗亲有,那……况且现下也不能分家。”那这一份拿出来与否都不要紧,是不是这个理?何况陆老太太还活着,又不能分家。
“老太爷的意思,是要先将财产做个分割,这以后各自收支,以免老太太为难。族老宗亲那里么……”范褒不说话了。族老宗亲是有一份不假,但要知道,这族里的事情长期以来都是陆建中父子在打理,人情做得足足的,要论威严,兴许是没人敢和陆建新、陆缄比,但要论人情,论手脚,论人心,又有几个敢和陆建中父子比?何况当初陆老太爷交给人家的只是一封上了火漆的信,内里的情形也只是大概说了说,并不曾逐条细述,这中间可以做的手脚太多了,所以那份藏在榻下的信是关键。
林玉珍也很快反应过来了,立时狰狞了神色道:“谁敢!”转头就吩咐林谨容和方嬷嬷:“立财点起人手,去把各房各院都通知到,把这事儿给办妥了。”
林谨容皱了皱眉:“还是先找到三叔父又再说,现在就通知人,万一……”万一中间出了什么纰漏,可不是让人看笑话?当初她可没听说陆老太爷留了什么遗嘱下来,又或许是人家私底下就处理了,但总归是无声无息的罢了,说明这事儿当初根本没闹大。
林玉珍瞪眼道:“那还等什么?”若是给二房知道这件事,那还不得立刻把陆建立给哄了去?陆建立是什么?就是个软蛋和傻子啊。不拘如何,她总要亲眼看看那封信才是。
林玉珍刚站起身来,就听外面一阵脚步声响,接着芳竹在外面大声喊道:“这是要做什么?太太!太太!”
紧接着外头呼啦啦地闯进一群人来,当头的是陆建中,阴沉着脸指定了范褒怒喝道:“给我把这个背主忘恩的狗奴才拿下!”
范褒大吃一惊,刚想开口就被人扑倒在地,嘴里塞进了麻核,正想挣扎,就被人使劲往心窝子踢了一脚,疼得差点没闭过气去,躺在地上蜷成一团。
林玉珍吓得尖叫一声,一把抓住林谨容的手,铁青了脸指着陆建中道:“好你个老二!你竟然敢!”
陆建中眼看着范褒被制服了,板着脸上前对着林玉珍行了个礼,道:“大嫂,对不住,你受惊了。这狗奴才犯了不可饶恕之罪,再容不得他放肆下去。”
林玉珍气得浑身发抖:“他犯了什么不可饶恕之罪?我怎么不知道?他可是老太爷生前最信任最托重之人,老太爷尸骨未寒,老二你就要这样,也不怕被人耻笑!”
陆建中神色镇定地又行了个礼:“大嫂恕罪,刚才我问了童儿和大夫,昨夜父亲犯病救治不及时,就是他干的好事。还有其他事,我这会儿也不便细说,稍后再同大嫂说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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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1章 狭路
陆建中拱了拱手,便要领着人扬长而去,林玉珍岂能就此善罢甘休,顺手端起手边的茶盏就朝他砸了过去,放声怒骂:“没教养的东西!你竟敢趁着你大哥、侄儿不在家,为所欲为,不敬长嫂,大肆害人!只要老太太还活着,这个家就轮不到你做主!”
陆建中哪里想到她才开口就动手,猝不及防中,竟给她砸了个正着,胸前开了一朵黄花,滴滴答答往下滴水,好不狼狈。从前被大房一直压着的种种不满和怨恨犹如潮水一般从心底最深处狂涌而出,由不住地握紧了拳头,咬紧了牙关,狰狞了脸色,朝着林玉珍进逼过去。
陆老太爷的死,再无忌讳的人又何止是二房?林玉珍也是如此,她多年来一直高高在上,从不把二房看在眼里,这会儿她也照旧地全然不惧陆建中,冷笑了一声,逼前一步,仰着头盯着陆建中,大声道:“好啊,老二,你想打我是不是?长兄如父,长嫂如母,你敢犯上就来!想趁着你哥哥侄儿不在家,欺负我们娘几个就来!我要怕了你,我就不姓林!”
陆建中的眼神阴沉得可怕之极,牙齿咬了又咬。
“姑母,二叔父,有话好好说,到底是一家人,没有解不开的误会。”林谨容上前扶定了林玉珍,看向外头站着的芳竹,芳竹一个激灵,转身就跑。
林谨容见她领会了自己的意思,便收回目光,镇定地看着陆建中:“二叔父,范大管事平时深得祖父信任,行事为人如何大家都看在眼里的,您这般凭着一句话就定了他的罪,不要说我婆婆心中疑虑,就是下头的人只怕也会胡思乱想,再传出去丢的就是一家子的脸面。二叔父还请三思。”
不管如何,她就是长房的人,她和林玉珍是一条船上的。陆建中这番虽是先下手为强,拿了范褒但不见得就敢真的就此和大房彻底撕破了脸,不留任何转圜余地。毕竟前世的时候,到她死时大房和二房也没有彻底翻脸。如果陆建中想留点余地,便会顺着她的话下梯子,如果不愿意,便只有硬拼一途了。
陆建中的目光落在林谨容的脸上,林谨容的样子看似很诚恳眼神却很坚毅。
陆建中的心思千回百转,慢慢放松了脸上的肌肉和紧绷的肩头,脸上虽然未曾露出早前的忠厚样来,却也再没了刚才那种几乎想把林玉珍撕来吃了的表情。可他再把目光投向范褒后,清晰地看到范褒脸色发白,嘴唇乌青,垂着眸子不曾看他,可以想见这仇是结下了的,无可转圜。
不论如何,范褒不能留!至于日后等陆建新回了家又再说。陆建中眨了眨眼,淡淡地道:“二郎媳妇,你说得是,不必为了一个下贱的狗奴才伤了我们两房人的和气。但我既然敢这般做,便是有充足的理由,日后自会给大家给一个交待。这些是外院的事,不是女人能插手的,还望侄儿媳妇帮着劝劝大太太,休要为了一时之气,受了他的蒙蔽坏了大事。”
她是女人她管不得这外头的事?
林玉珍气极反笑:“笑话!我管不得?!我是林家明媒正娶的长房长媳,我是有诰命在身的安人,这家里什么事情我怎么管不得?老太爷在世时最讲究的就是以理服人,就算是官府也得三堂会审,证据齐全才能定罪呢。范褒果真有错也不是这样的处置法,老二你这般着急倒令我不得不怀疑你是否有其他见不得人的企图了。”
“我有什么企图?!我虽敬你是大嫂,百般忍让,可你也不能乱说话!”陆建中说到这里,又觉得和林玉珍这样胡搅蛮缠惯了的人说不通,索性不和她浪费口舌,对着底下人暴喝一声:“还等着干什么?把人给我押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