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霜的日子,哪怕就是红日东升,晴空万里,也是要比平日里冷上许多。而这一日,林老太起身的时辰也似是比往日要晚了许多,林五开始小幅度的搓手,在原地轻轻碎步走动,见周围的女眷们都朝她看过来,便娇嗲地笑道:“这天儿好冷呢,手和脚都有些冻僵了,我觉着竟似是比冬日里下了雪还要冷上几分,偏生不能穿了棉衣出来。”
这样一说,包括林大少奶奶等一直眼观鼻,鼻观心,讲究妇容妇德的孙子辈媳妇们也都露出一个笑容来,纷纷道:“五妹说笑,哪儿及得上下雪天冷?”“下雪天不冷,化雪天才冷。”
罗氏的眼睛闪了闪,看向林大少奶奶奚氏那微凸的小腹,笑道:“大侄儿媳妇,真是难为你了,怀着四个月的身孕,每日晨昏定省却从来不曾荒废过,从来也不见你迟了一丝丝儿。我大嫂有你这样的儿媳真是有福气呢。”
林谨容和林谨音的目光同时瞟向罗氏。谁都听得出罗氏的言外之意,奚氏是四个月的身孕,尚且每日按时晨昏定省,自家的老娘还不满三个月,却这会儿都还没来。大家庭,人多嘴杂,被嚼舌头是正常的,但姐妹二人昨晚看着陶氏还好好的,也没见有什么不对劲,这会儿却迟迟不见人影,又不见陶氏身边人来说道什么,心里也有了几分焦躁不安。
忽见周氏瞟了一眼低眉垂眼的林三少奶奶文氏,淡淡一笑:“三侄儿媳妇温良贤淑,知书达礼,乖巧可人,侍奉公婆也是尽心尽力,难道弟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要是我,我也是捧在手心里疼的。”
这话就有些挑拨了。文氏什么都好,就是进门迟迟不见有喜,罗氏是个面甜心苦,心胸狭窄不容人的,婆媳间自有一本算不完的冤枉帐。文氏闻言,头越发低,罗氏却是笑不出恨不起,只能不阴不阳地道:“那是,我自是要捧在手心里疼的。”再看文氏那样子,心里就烦起来,如此也就没了再挑三房不是的心情,只焦躁地看着老太太的门帘,多了几分抱怨,也不知老太太是怎么回事?让这么多人站在门口冷,要干嘛呢?
林谨容和林谨音不期周氏会出言解围,虽不知周氏的笑容下掩盖的又是什么,却也只得面带感激地看着周氏笑,周氏安抚地朝她们点点头,一派长房长媳的端严。
忽见龚妈妈急匆匆地赶了来,两眼通红,脚步踉跄,虽不至于失礼,却能看得出她受了极大的打击和惊吓。林谨音匆忙迎了上去,低声道:“妈妈,这是怎么了?”
“太太有些不妥。”龚妈妈叹了口气,轻轻一按林谨音的手,因见老太太的帘子还垂着,不敢去闯,便直直朝着大太太去了,急急地道:“太太,求您救救我们太太罢!”说着就要跪下去。
“啊?”林家的女眷们顿时骚动起来,虽林家规矩,遇事不得大声喧哗,却也惊疑不定地围了上去。林谨容姐妹二人更是脸瞬间白得如同一张纸,互相牵着的手里全是冰凉一片。
周氏到底掌事多年,只惊了一头,就冷静沉着一扶龚妈妈,沉声道:“这是什么时候,还来这些虚礼,赶紧拣重要的说!”
龚妈妈强自忍着泪,低声道:“我们太太动了胎气。要请老太太垂怜,去看一看。”
其实怎会是简单的动了胎气?动了胎气又如何急需老太太去看?为何动了胎气,为何要请老太太去看才是重点。姑娘们也许不知情,但媳妇们却是多少都有些知晓三老爷在外头的风流韵事的,也猜着多半和这个有关系。
罗氏面似关心,实则幸灾乐祸地道:“那还不赶紧去请大夫?老太太去了也没大夫有用!喘口气把话说清楚,这么一惊一乍的,惊着老太太不是耍处。”
龚妈妈唉声叹气:“已然使人去请了,只是……”那些话要是说出来,三房真是没体面了,因此她又闭紧了嘴。
到底还是要走这一遭么?即便是这些日子她和林谨音如此小心的看护,也还是如此?林谨容浑身冰凉,全身上下都如同被冷水泼透一般。她猛地把林谨音一推,林谨音会意,再顾不得什么矜持礼仪,提了裙子就大步朝外头奔去探望陶氏的情况。
林谨容走上前去,把还要多嘴相逼的罗氏挤在一边,抬眼可怜兮兮地看着周氏:“大伯母……”
同是女人,人命关天,这不是看热闹的时候。周氏叹了口气,安抚地摸摸林谨容的头发,快步朝老太太的门前走去,径直掀了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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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霜降(二)
林老太年纪大了,昨夜骨头酸疼难以入睡,今早难免起得迟了些,刚由青梨等几个丫头服侍着把鞋穿上,尚且来不及整理衣服,就见大儿媳周氏猛地掀起帘子大步走了进来,喊了一声:“娘!”
林老太自诩诗书人家,最讲究的就是一个礼,儿媳尚未经过通传就闯了进来,还这般大步流星,咋咋呼呼的,自然而然就惹得她不欢喜,当下便哼哼道:“我倒是忘了,天凉了,让你们久等了。”
周氏的面皮一紧,却也顾不得和她扯这些,忙忙地道:“三弟妹身边的龚妈妈适才赶过来,道是三弟妹动了胎气,请您过去看看。”
林老太一挑眉,大声道:“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地大清早就莫名动了胎气,还非得请她过去不可?
周氏心中隐约有数,却因全家上下都是瞒着二老的,她也脱不掉一个知情不报之罪,所以并不敢答话,只道:“儿媳适才一听说就急了,乱了分寸,还来不及细问。要不,让龚妈妈进来回话?”
老太太一边命人赶紧给她梳头洗脸,一边冷声道:“那还用说?”话音未落,就见罗氏“热心”地扯着龚妈妈走了进来。
龚妈妈一见着林老太,眼圈儿就全红了,却不敢哭,只跪下行礼,颤声道:“奴婢给老太太请安。”
老太太端坐在照台前,双目直视镜子,冷声道:“赶紧说怎么回事。”
龚妈妈忙一五一十地说将起来,听得老太太的一张老脸忽红忽白,周氏眉头微锁,罗氏嘴角抽搐。
却说青梨也趁空走出去,微笑着给立在帘外听动静的女主子们行礼,劝道:“各位奶奶、姑娘请先回去罢,老太太怕是一时半会儿没得空了。”
众人虽然都竖起了耳朵想听是怎么回事,却也不敢再留,纷纷散去,只余下林谨容一人紧紧抿着唇,垂着眸固执地站在帘下,脸儿已是青白。
帘子里龚妈妈的声音虽然有些颤抖,却十分清晰有条理:“三太太刚收拾妥当,正要动身来与老太太请安,三老爷忽然走了进去,开口就要太太备下金银锦缎若干,正式抬那女子进门做姨娘。这等大事,怎么也该禀告过老太爷、老太太才能做得数,三太太不敢自作主张,又见三老爷一身酒气,怕也是醉了糊涂,便说要先禀过老太太才行,又问那女子出身,不知为何,三老爷突然就发作起来,先是砸了三太太屋子里的陈设,吓得七少爷嚎啕大哭,又打骂七少爷,太太去劝,被他一推,跌在地上,当时就疼得站不起来,再看就见了红……”
林老太怒气勃发的声音尖锐地响起来:“下作的混账东西!是什么狐狸精,迷得他如此失了心窍!他不是要接进来么?去,给我绑来,我倒要看看是个什么样的狐狸精!”
两滴清亮的泪珠从林谨容低垂的睫毛上滴落下来,青梨看得心头一颤,三老爷真是个混账东西,平白拖累了这几个儿女。正要上前去劝林谨容,就见帘子被掀起来,才是虚虚绾了个一窝丝的林老太一马当先,气势汹汹地从里头走了出来,周氏、罗氏一边一个紧紧扶着她,低声劝慰:“老太太息怒,慢点儿。”
青梨不好再劝,只得往后退了一步。但见林谨容不躲不让,只垂着眼,眼泪似是断了线的珠子,一串串往下掉,人却是半点声息都没有。
罗氏“哎呀”了一声,尖声尖气地道:“四丫头,你怎么还在这里?还不回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