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了?”陆缄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她,他越发瘦了…袍子显得有些空荡荡的。
“没什么。就是酒意上头,想下来走走。”林谨容站在那里回望着他,万千感慨,他永远也不会知道有这样一个孩子的存在,更不会知道曾经他和她走到了那个地步。她悲痛欲绝,他也悲痛欲绝,她曾经怨恨他对着她说出那样锥心的话,但现在回过头去想,不过都是可怜人而已,自伤又伤人。
陆缄沉默地看着林谨容,她哭或者是没有哭过,他还分得清楚。但她既然不想和他说,他也不勉强,他相信总有一日她会主动和他说,他低声道;“我打算二十一那日上路。”
“行李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林谨容的情绪平复下来;“我娘和姑母商量过了,明日我们一起去平济寺为你求平安。如果你愿意去,也可以抽空去烧一炷香。”
“也不在这一日的功夫,我有空。”陆缄把手伸给她;“如果你不舒服,我先送你回去。长辈那里我会同他们说。”
林谨容轻轻摇头;“不必,我就在避下面歇歇。”她笑了一笑,走到一旁的石凳旁坐下来,“去年我就病了没来,今年再中途退席,怕是长辈们都要说,中秋是不是与我犯冲?那可就不好啦。”
陆缄配合地扯了扯嘴角,与她并肩坐在石凳上,轻声道;“阿容,如果我此番能中,把你接走,以后就是我们俩一起过日子,你……能吗?”
月华似水,夜风轻扬,桂花的甜香若有若无,四周一片安静,只有不知名的小虫子在草丛里鸣唱。
林谨容沉默地看着天边闪烁的星星,许久方道;“你是一定能考上的,无非是考得好一点或者不好一点。”那一年他虽然考中,却考得不是那么好。现在想来,如果当时他不是恰逢丧子之痛,大约会考得更好一点罢?
陆缄听她避而不答,十分失望,默了片刻,笑道;“借你吉言。我也是觉得,我能考得上的。”
“一定能。”林谨容弯腰从脚边拔了几根灯芯草,就着月光编了起来。
“你编什么?”陆缄的注意力被她灵巧的手指所吸引,由不得好奇地凑过去看。
林谨容微微一笑;“编小草鞋。那年在庄子里苗丫教我的。”
“苗丫现在已经嫁人了吧?”陆缄见她手里的灯芯草即将用尽,忙递了一根过去。
“是,嫁得不错,我娘许了她自由。”
陆缄唇角含了笑,慢悠悠地与她闲话;“那时你在庄子里,怎么就那么野呢?简直就是胆大包天,为所欲为。我就没见过你这样的女儿家,舅母把你宠得无法无天,半点不懂得温静贤淑为何物。”
林谨容不客气地回答;“那时你就像个老学究,板着脸老气横秋的教训人,我就没见迂你这样死板讨厌,专会扫兴的人,读书读得没有一点生气,又小气巴拉的,一点不招人喜欢。哪里像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陆缄笑了笑;“那我们是半斤八两了。谁也好不到哪里去。”
林谨容抿唇一笑,埋头编鞋,草鞋编到大半,荔枝从涵月楼上下来招呼她;“奶奶,老太太寻您呢。”
林谨容便放了那半只草鞋,起身抚了抚裙子,问陆缄;“敏行要上去了么?”
陆缄笑笑;“我刚才喝得不少,也是有些醉了,在此歇歇。你先去罢。”
“那我先去了。”林谨容起身行了几步,忽听得陆缄在她身后低声道;“阿容,我先前说的话你不要忘记。”
林谨容默然立了片刻,继续往前走,行到石台之上回头去看,陆缄还坐在那里,月光满身。
啊啊啊,我实在太忙啦,已经尽力了,表怪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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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6章 明白
清晨的凤翅山,霞光与秋光山色交相掩映,万千枫层层浸染,色彩斑斓,光华璀璨。一阵山风吹过,枫叶林犹如潮水一般哗哗响个不停,一只白色的飞鸟从树林深处飞起来,仰头向着朝阳冲去。
陆缄扶着观景石台的围栏,专心致志地追看着那只飞鸟,山风将他的袍子吹得哔哔作响,仿佛一不小心就要飞起去了似的。
林谨容独自沿着石阶拾级而上,上了石台,走到他身边停下。
“你来了?”陆缄的语气温和平静,仿佛闲话家常。
“山里早上风凉,你不要吹得太久。现下正是要紧关头…可不能生病。”林谨容走到他身边,眯了眼睛朝远处看去,轻叹了一声;“真美。”
天边那只飞鸟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再看不见,陆缄收回目光,微微一笑;“是很美。前几年来这里上香,我不曾想过,有朝一日,我能与你在避观景台上俯瞰秋色。”
林谨容想起陆云向吴家提亲遭拒的那一年来,不由也跟着笑了;“只能说是世事无常。”
世事无常。陆缄深有体会,含了笑道;“当时我曾夜里独坐在此处,看着你们住的院子,思考我的终身大事。你也别瞧不起我,自懂事开始,我就知道自己必是要娶林家女儿的,只不知会是谁。你那时在做什么?”
“不告诉你。”林谨容那时正抱着陶氏的膝盖嚎啕大哭,哭着喊着不嫁他呢。结果是人算不如天算。
太阳渐高,日光越来越强,陆缄微眯了眼看向远方;“不告诉我也就算了,我告诉你。娶妻娶贤,林家女儿中,才貌品行最好的当属是你,不管长辈们怎么想,我那时想娶的就是你虽然晓得你不待见我。你大抵是不知道的,自你我定亲之后,听人夸赞你好的时候我心里有多欢喜,总觉得上天待我还不算太薄,没给我个无盐嫫母或是品行不端之辈。”
林谨容不知该怎么接上他的话,便只是立在一旁垂眸不语。
“我知你对这桩亲事不满意但我想,有一辈子呢,天长日久你总会知道我的好。一年半的耳鬓厮磨,共同进退,正当情浓不舍之际突然就走到这个地步,实在出乎我的意料。可不是世事无常么?”陆缄将放在石栏上的手收回来,转身看着林谨容,认真道;“阿容,你对我就真的全是虚情假意?我想了很多你事事为我筹谋打算,帮了我那么多的忙,给我做的衣服饮食就没有一样不合我的心意,这是随便敷衍能成的?你在我的领子上发现胭脂而生气恼怒,你和我翻脸吵架不肯让我收房里人难道就是为了骗我才做的?你真的半点都没对我动逐心?要让我死心,办法多的是,可你为何不做?”
林谨容张口欲言,他又不想听她说了;“好了…不说了。我自觉这一年多以来长进了许多,不似从前那般爱钻牛角尖了,遇事总能多往宽处想,前后反复地想觉着果然是大有裨益的。可我想明白了你却还不曾想明白,我不在家之时你可慢慢地想。”
林谨容看着他一脸的固执倔强微微蹙起了眉头。他是又往另一个方向钻牛角尖了。
从平济寺回来,转眼间就到了八月二十夜。
阖家吃过专为陆缄准备的送行饭,陆老太爷略微叮嘱了陆缄几句,反复问林谨容;“东西都收拾好了么?”
林谨容笑道;“都收拾好了的。”
陆老太爷却是不放心,又问林玉珍;“安排了跟他一同去的人都得当吧?钱带够没有?”
林玉珍正色道;“这是大事,媳妇自是万般小心谨慎的。”
陆老太太嗔怪道;“前几日不是才问过?现在又来问。”
陆老太爷捋着胡子笑;“近来二郎越来越有出息,所以我可以糊涂些了。”
陆缄有些羞涩地一笑;“都是祖父教得好。”
陆老太爷扫了他和林谨容一眼,大方地挥挥手;“你们先回去罢。”
二人便与众人行礼告辞,一起出了荣景居。当夜无月,天气不冷不热,陆缄便吩咐荔枝和樱桃;“你们先回去,我和奶奶在园子里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