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席散,周氏提出要回家,陆缄顾不上自个儿还没吃饭,立即让人备马,打算亲自护送几人回去,临行前与林谨容对了个眼神,暗示等他回来再细说。
林谨容看他那模栏,便知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却也想得开,即便真是二房下手,那也是前后思量考校过的,破局容易,要抓罪证却是不易。哪儿能事事如愿呢,别霉妇不死,停尸闹事这事儿不会再现,二房不能如愿以偿,目的已算是达到一大半,便将此事暂时放下,命人给陆缄准备饭菜候着,回房安排众人收拾回娘家要用的物事。将近卯正时分,陆缄才赶了回来。
林谨容忙上前给他解了大毛披风,让丫头们备水给他洗脸洗手,送上热饭菜来。陆缄先喝了一大碗鲜香的热鸡汤下去,才算是暖和了过来,革草用过饭,命人收拾下去,方拍了拍身边的座位:“阿容你过来坐。”林谨容接了荔枝奉上来的茶果,打发众人下去,让荔枝守了门方坐到他身边,低声道:“如何了?”
陆缄并不瞒她,细细地说给她听:“整个事件看来,不但时机拿捏得当,还利用了世人爱财,别寡妇信你良善的心思。不可谓没有精心谋划,但就是这样精细的布局,却出了一个很明显的纰漏。桂嬷嬷虽长期住在内院,但若是有心打听,不是打听不出来,正常情况下,为了不横生枝节,他更该说自己姓桂才是。可这人却说自己姓孟,依我想来,如此作为无非就是导引着人往地痞流氓不入流,见财起意的寻常讹诈上去想。可这恰恰不是一般的见财起意能想得到的。对付一个寡妇,用不着这样细的心思。
日后咱们都当多加小心。”
他虽没有明说,但林谨容明白,他布了局,辛苦了这几日,虽不曾抓到二房参与此事的证据,但确确实实已对二房生了疑心。只不过出于谨慎的性子,不愿轻易把那话说出来,便安排他休息:“累了几日,睡罢,兴许明日就知道了。”
陆缄却起了身:“我去看书。”陆老太爷说,绝对的实力前,所有阴谋诡计都没有用。他一定要考上并考好,不然只怕越走越难。
第260章 诊脉
风渐起,一弯残月不情不愿地隐没在了厚厚的云层之中,天地之间终于一片昏暗。聚贤阁里还亮着灯火,窗纸上映出两个正在交谈的人影。
陆老太爷把玩着手里的羊脂白玉把件,淡淡地道:“这么说来,就是一桩平常的趁火打劫的谋财案了?”
范褒点头:“诸般刑具用尽,这泼皮也不过说出是受那部老七的指使。这部老七,其实叫刘信,手里总有些不明不白的钱财,交往的也是些泼皮无赖,坑蒙拐骗无一不做,奈何他已经闻风逃了。出来好几个苦主,都告他讹诈。”
陆老太爷半垂着眼道:“买家是谁?”既然骗了去,总要有买家罢?
范褒叹道:“这却是不知了,那泼皮只管这一环,其余事情都是这刘信把着。”他顿了顿,说出至关重要的一点:“不曾听说与家里人有任何来往瓜葛。”
陆老太爷一直不自觉抬着的肩头就缓缓放了下来,摆了摆手:“你去歇着罢。”
“是。”范褒应了,又小声道:“二爷今日一大早又去了县衙,劲头十足。与王家写文书时,又发作了一个误事的管事,实是与平日大为不同。”
当家人,该强则强,这样很好。陆老太爷的语气里带了几分轻松:“随便他。明日你让韩根过来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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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缕霞光破天而出,把天地万物镀上了一层瑰丽的色彩,林谨容立在二门外,心情愉快地轻轻呵出一口白气。她终究是不用等到陆缄离家便可提前归宁,抛下手里的一大堆杂事,恰逢这样一个大晴天,联想到后面几日的轻松愉快,实在是不能不让人欢喜。
陆缄与前来接林谨容回家的杯亦之交谈了两句,便使人去请林谨容上车。然后与林亦之一道,骑马送林谨容回家。才出大门,就见一个穿着灰色绵袍,矮小精干,短琵,年约三十许,管事模样的人在道旁下了马,朝着陆缄行礼问好:“小的韩根,见过二爷,问二爷安。”
陆缄记得这韩根,陆家的诸多管事之一,并不是什么特别受倚重的大管事,他虽不熟,对方也只是个小管事,却并不拿大,微笑着与韩根打过招呼,继续前行。韩根立在门口,目送他许久才又折身进了陆府。
林谨容抱着铜手炉,静心听着马蹄踩踏在路上的“踏踏”声,身子随着马车的晃动不自觉地晃动。桂圆忙凑过来,把一床棉被塞到她身后,带了些谄媚的讨好:“奶奶,这样更舒服些儿。”
林谨容瞥了她一眼,笑赞道:“你是越来越周到了。
桂圆垂眸一笑,轻声道:“奴婢没有芳竹的本事,更不如荔枝姐姐那样能干,若是连伺候奶奶都伺候不好,就可以去死了。”此番她本以为林谨容会留她与桂嬷嬷看家,带荔枝出来,谁知林谨容的安排刚好与之相反,觉得受到了重视,她岂有不珍惜之理?
林谨容就笑:“你呢,就是有时候不太稳重。你若是能学到荔枝的一半稳重,我就能放心让你管事了。”
不稳重,这个评语真是让桂圆说不出的难过。还无从辩白,于是刚刚累积起来的高兴转眼就成了沮丧,沮丧过后,更是小心谨慎。
马车缓缓停下,车外传来林亦之的声音:“四妹妹,到了。”紧接着婆子拿了凳子过来,桂圆忙跳下车,转身打起车帘,要扶林谨容下车。林谨容才刚伸手,就见斜刺里伸过一只手,却是陆缄含笑看着她,她是不吝于在众人面前与他表现恩爱的,于是也还了陆缄一个笑,就着他的手下了车。
林亦之在一旁看见,带了几分刻意的亲热开玩笑:“母亲成日总是夸赞妹夫体贴周到,今日我才是见识了。”
陆缄微微一笑,恭敬地朝林牢之行礼道谢:“有劳五哥。”
林亦之忙还了一礼:“自家兄妹无需如此客气。妹夫请。”
林谨容很满意如今这情形,林亦之没有变成前世那种讨人恨的阴险样,不管亲不亲,有事的时候能支使得动,寻常时候不生事,陶氏也不刻意苛刻他们。就之前那剑拔弩张的关系来说,能缓解到这份上,已算不错了。所以她待林亦之与平氏,也就多了几分客气,哪怕让人一眼就看出刻意来呢,相安无事就很好。
待得与林家诸人见过面,林谨容便打发陆缄回去:“你的事不是很多么?先回去罢。”
陆缄一笑:“不急。我先看过水老先生怎么说。”
子嗣到底是最紧要的,他想听水老先生怎么说,那也属正常,林谨容笑笑,也就不再勉强他。
水老先生已是年近七十,身体却还十分硬朗,看诊亦很有讲究,并不是进门就诊的,他习惯于让病人先坐下来,轻言细语地与病人交谈,等病人的情绪完全平稳,心跳脉搏都平稳下来的时候才开始诊脉。
当他的手指从林谨容的左手腕换到右手腕,面色平静地要求林谨容张口看舌头口腔,之后收手净手,坐在一旁沉默不语,仿佛遇到了什么疑难杂症。
陆缄和陶氏等人见了他这样子,以为是什么不得了的大病,全都捏着一把冷汗,小声询问:“先生?”
林谨容垂着眼,将袖子放下,仔细理了理裙带。忽觉一道目光沉沉落在自己身上,忙抬起眼来一瞧,正好对上水老先生的目光,立时有些心虚和可怜地对着他笑了笑。
水老先生收回目光,淡淡地道:“没有大碍,只是太过操心劳力,思虑过重,血气也有些虚弱,须得好生调养才是。”
水老先生之所以是很受欢迎的妇科圣手,除了他老人家的医术一定很高明之外,他还很会察言观色,更能结合患者身处的环境给出一些合理的〖言〗论和建议,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这话一出,立刻就得了陶氏的赞同:“先生说得极是,她实是太忙啦。”她当年承蒙水老先生救治,与水老先生极熟,说话也要随意些:“若非是我硬把她接回来,这会儿哪里又得闲!”陆缄带了几分愧疚,又有几分轻松,偷偷看了看林谨容,回身朝着水老先生深深一揖:“烦请老先生赐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