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缄怔了怔,眉眼飞扬起来:“你不恨他?”说完又恍觉失言,带了几分不自在沉默下去。
林谨容回头看着陆缄。
此时雪还在飞,竹林里的翠竹被雪压得弯弯的,白的雪,绿的竹,他挺然站在那里,头发、眉毛、眼睛,黑得像墨一样,他明明是开心的,但偏偏那眉眼也只是飞了飞,就又回归了原位。他牵着她的那只手早前还在冰凉,这一刻却已经又热又烫,他的心思,全都暴露在这只手上。
林谨容迅速收回目光,低声道:“说什么呢,我怎会恨他老人家?
祖父说,出了这个月就让我跟着二婶娘一起分管家事,又说,日后许我出门去管铺子里的事情。你可允许?、,
“祖父都许了,我又怎会不许?”陆缄牵着她的手紧了紧:“我不在家,你可以多去祖母那里坐坐,你性子安静,不惹事,她是喜欢你的。”林谨容笑道:“我就是这样想的。”沉默片刻,低声道:“我想过了,不能再任由这样下去,我也不能总是生病,否则到了最后只怕里外都不是人。陆缮的事情必须解决,你的同窗外地来的也多,你可以和他们打听打听,看有没有什么名医偏方,想法子寻了来。”
陆缄的手又紧了几分,一句话脱口而出:“委屈你了。”
林谨容淡淡一笑,目视前方:“你才委屈吧?”
陆缄一时无言,良久方道:“我算不得什么。我终究是经常不在家的。以后你还是少和母亲对着来,外人不知,只会当你忤逆不孝。
这样不好。忍一忍,就过去了。”
林谨容点头:“知道了。”如果是一般的小事,她当然不会林玉、
珍计较,这只耳朵进,那只耳朵出,只当没听见。但若是太过分了,她仍是不依的。
陆缄又道:“三婶娘,她其实不坏,就是没有轻重,性子有些绵软缠人,她”那再不好,始终也是他的亲娘,他有些说不出来,林谨容简短地截断他的话:“我知道。”
陆缄松了一口气,转而道:“你能帮着管家是好事,但是要小心点。二婶娘这个人……我不太喜欢。”
林谨容正色道:“我也不喜欢。上次听她劝人,越劝越生气。”话音未落,陆缄就站住了,十分认真地替她理了理鬓发和披风:“你等着,我一定会考中的。”
林谨容抿唇轻轻一笑:“你其实半点都不喜欢这个家吧?”陆缄怔住,抬起眼来看着她,神色复杂无比,却不说不。
林谨容低声道:“你要认命。”
陆缄立刻回答:“我不认命!”言罢微微侧了头,生气似的,不看林谨容,沉默地继续往前走。林谨容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一直到他慢了下来,方才又上前与他并肩前行。
荣景居里,陆老太太被屋里的暖香烘得没精打采的,正歪在榻上打盹儿,旁边矮几上摆了一只笼子,里头一只贼眉贼眼的大尾巴松鼠正跳得欢。看到林谨容和陆缄进来,便停住了,竖起尾巴,把毛全数炸开,死死盯着陆缄看。
陆缄看了又看,忍不住道:“这老鼠怎会在这里?”
素心掩口而笑:“瞧二爷说的,这哪里是老鼠?这是五爷送过来给老太太凑趣的松鼠,看看,小东西多灵动啊。”
“什么凑趣的,是想我在他祖父面前替他开脱。”陆老太太睁开眼,拍了拍坐榻:“来,二郎、阿容,来我这里坐。”
第177章 众生
陆老太太很隐晦地告诫鼓励了林谨容和陆缄一通之后,送了林谨容一盆白色的茶huā,算作是回礼。林谨容很不好意思:“我这可是夹盘子里的菜敬主人。”
陆老太太笑眯眯的:“就算如此,也得有人记着给我夹。我身子不好,难得出门,早就念叨着听雪阁的梅huā开了,从冬天念到春天,总没机会去瞅瞅。若不是你给我弄了来,只怕huā谢了也看不到。”
陆缄微红了脸道:“都是孙儿不同到。”陆老太太笑道:“罢了,二郎,我可舍不得怨你,都知道你用功,待到你金榜题名,祖母那才是真高兴。”
林谨容双目四下搜索,终于在榻前找到一本经书,便笑道:“祖母爱读经书,可看得清楚?”
陆老太太叹道:“老眼昏荷,看不清楚。”
林谨容便顺着解子往上爬:“我在家也曾抄过许多经书,当年在乡下,更是听清凉寺的师太讲解过,祖母若是不嫌弃,孙媳妇得了空就过来念给您听,再替您抄一本字儿大的,如何?”陆老太太微微一笑:“我只怕你们年轻人嫌我这里毛闷,如若你不嫌弃,我当然不嫌。”
至此,林谨容算是又找到了一个去处。
接下来二人去了林玉珍的房里,陆云出来收了huā儿,抱歉地道:“母亲昨夜不曾睡好,今早起来有些伤风,吃了药便又躺下捂着发汗了。”分明是不想见他们,故意拿捏。从前的时候,身体强壮的林玉珍就经常会用这一招来对付她,因此林谨容并不担忧从容道:“那我送完这些huā后便过来伺奉母亲。”陆云便推她往外走:“何必呢?你自己也是才好的人,这里有我就行了。
你若是有精神,不妨好好照料一下哥哥。他读书才是大事。”林谨容便顺着往下溜:“那怎么好意思?伺奉公婆可是我的责任,1小姑太辛苦了。”
陆云怔了怔,笑得如huā般灿烂:“怎么不好意思了?我们是姑嫂,又是亲表姊妹,是一家人,亲骨肉,你做,我做不都一样的?”
陆缄便道:“阿容既然阿云都这样说了,你就别和她客气了。
她不会说虚话的。”
陆云眨了眨眼,笑容有些微不自在。
林谨容忍笑道:“那行,我们先走了。待到午后再来看望姑母。”待到他二人走远,陆云捧了huā进屋去,林玉珍坐在榻上厌恶地瞪着那huā:“拿去扔了!我看着就来气。你为何不让她伺奉我?伺奉公婆,天经地义!”哪里是她不让林谨容伺奉林玉珍,明明是林谨容太过可恶,顺着竿子上下自如。陆云接了丫头芳龄递过来的胆瓶亲手将梅huā插上了,放置在最显眼的地方:“您这又是何必呢?自己找气受您要扔也行,扔出去好叫全家人都知道,您不待见他们俩。”
林玉珍气了片刻方又慢慢转回来:“你说她一早就去了你祖父那里,又去了你祖母那里?接下来就该去那个装病的贱人那里了罢?吃里扒外的东西。”
“这话母亲以后还是不要再说了,隔墙有耳,传出去难免寒了人心。”陆云正色道:“挨着上门答谢,原也无可厚非。娘既然管不住,您还不如放松一点,哥哥不会不记情。其实最要紧的是哥哥。”若是能把陆缄握紧在手里,就比什么都强,那时候林谨容算什么?
林玉珍看着那枝怒放的红梅一言不发。她不可能被林谨容一直这样压着的,总得翻转过来,叫林谨容晓得这家里谁说了算。
宋氏的院子里永远都有许多人等着回话,吕氏十分抱歉:“没有法子,农事正忙,不单是庄子里的事多家里也有许多琐事,过了一个冬天这园子也该收整收整了。母亲实在走不开,还要请二叔和二弟妹见谅。”
林谨容笑道:“不妨,知道二婶娘忙,我们坐坐就走。”
正说着,宋氏就笑眯眯地走了进来:“你们第一次上门,我怎能不来陪你们?本来也不会这么忙,是才刚接到老太爷的吩咐,很快就是上巳,今年全家都去乡下老宅里过节,踏青上坟,也让二侄儿媳妇见见几个本家。去了少不得要在那里住上些日子的,这吃的住的用的,什么都要细细规划…了安排下去,所以多耽搁了片刻。怎样,阿容的身子全都好了吧?”
林谨容忙起身给她行礼:“托婶娘的福,都好了。”
宋氏执定了林谨容的手,上上下下看了一番,赞道:“好个美人儿,我见犹怜。我们二郎真好福气,这最美最好的一个,怎么就恰恰给你挑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