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用。”独孤不求说道:“他们也不可能派人在这守着,白花钱。”
“那怎么办?”杨氏很慌张。
得益于杜清檀的敏锐,下雨的第二天,家里就去买了好些米粮存着,是以不担心吃食。
王家看着他们买,便也跟着存了粮食。
若是真被盗匪盯上,抢了粮食,那也是个大麻烦。
也不能指望武侯铺,粮食抢去就下了肚,哪里去寻?
王娘子消息灵通:“听说现下米价已经涨到60文,还是陈米,短斤缺两的。
有人家没钱,抱了被褥衣裳去换,克扣得更厉害,一床丝被换一斗米。”
就在不久以前,米价只值15文一斗。
可以想象会有多少人挨饿,譬如请杜清檀瞧病的那个周家,铁定要饿肚子。
“分班值守罢。夜里都穿好衣裳睡觉。”
杜清檀把自家的钱藏在自己床头,再把独孤不求的钱交给他管着。
“我看你恢复得挺好,想必也有能力管自个儿的钱了。”
独孤不求不情不愿的:“我还没好呢,万一真来强盗,怎么办?”
团团冲着他做鬼脸:“大哥哥装病!”
杜清檀转头去看独孤不求。
独孤不求十分无奈:“伤筋动骨一百天,我这才几天?能装?”
团团道:“可是我经常看到你夜里起来四处转悠,手里还拎着刀。”
杜清檀的目光一下子温软起来,她轻抚着团团的头,道:“大哥哥不是装病,他是带病保护咱们呢。”
“是这样啊。”团团给独孤不求行礼:“大哥哥见谅,我人小不懂事错怪了你。”
独孤不求笑着摸摸他的头,对着杜清檀飘个眼风:“我还是有点用的,是吧?”
杜清檀微笑:“那是。镇宅神兽。”
然而镇宅神兽也有镇不住的时候。
当天夜里,杜清檀和采蓝睡得迷迷糊糊的,突然听“轰隆”一声响,跟着门被砸响,独孤不求在外大声喊道:“快起来,水进来了!”
采蓝赶紧抱上钱箱子:“五娘,快!”
杜清檀伸脚去穿鞋,冰冷的水瞬间浸透了她的袜子和裤管。
“这里。”采蓝递给她一双鞋子:“独孤公子怕夜里涨水,让婢子往床尾放了鞋子备用。”
虽然也会浸湿,好歹能护着脚不被异物弄伤。
主仆二人扶持着走出去,水已是漫过了膝盖。
外头又在下雨,且还不小。
独孤不求挑着一盏灯笼,神色严肃。
“王家的院墙倒了,那边的水全都漫了过来。我已让王家大哥去检查疏通出水口和排水沟,你得照管支撑好这边,我也要去帮忙的。”
王家的院墙可能是被人为推倒的,出水口和排水沟也可能是被人恶意堵住的。
杜清檀看向独孤不求:“书怎么样了?”
独孤不求道:“被淹了一些。”
杨氏神情悲怆。
王娘子立刻要带着儿女去抢救书,杜清檀谢绝了她的好意:“当务之急是保住粮食,别让孩子们生病。”
谁知道这水会不会继续涨,书虽然珍贵难得,却没有人命要紧。
第84章 看来咱俩志同道合
雨“哗啦啦”地下个不停,水位一直在上升。
杜清檀站在柜子上,看着黑沉沉的天际,听着孩子们的啜泣、女人们的叹息,前所未有的沉重和紧迫。
她想起了一首写长安水灾的诗。
“阑风伏雨秋纷纷,四海八荒同一云。
去马来牛不复辨,浊泾清渭何当分?
禾头生耳黍穗黑,农夫田妇无消息。
城中斗米换衾绸,想许宁论两相直。”
她想起了在长安历次的水灾中,曾有整整一个坊区500多户人家,在一夜之间被洪水没顶,消失不见。
她就想,倘若今夜水继续往上涨,那么她们这些人,又该往哪里去?
谁都知道水灾来了,就要往高处走。
问题是,整个坊区都被关死在这坊墙和坊门之间,能往哪里走?
墙头?屋顶?
万一水高过这些地方呢?
那就是灭顶之灾。
没有人会听见她们这些草民的呐喊,没有人看得到她们这些草民的悲苦。
不往上,就只能做砂砾,湮没水底,悄无声息,再被浪潮碾碎成尘土。
不往上,就只能做鱼肉,任人宰割,毫无还手之力,用血肉和成别人脚底的泥。
“我决定了。”她和杨氏说道:“我要搬去平康坊。”
无论如何。
哪怕背后是万丈深渊,哪怕脚下荆棘丛生。
她也要带着全家人搬去平康坊。
她不要半夜时候房屋倒塌,被冰冷的雨水泡成腌菜。
她不要提心吊胆,日日夜夜担心是否有人会害自己和家人。
杨氏还不知道武八娘借宅子的事,只情绪低沉地叹气:“哪有那么容易,那边的房价高不可攀。”
杜清檀没有回答,只让采蓝把团团背稳些。
采蓝平时吃得多长得壮,这会儿起了决定性作用,可以轻轻松松背着团团不太累。
“其实,也不是没有法子。”
王娘子怯怯地道:“这满屋子的书呢,若是卖了,怎么也能换得平康坊一座宅子了。”
杨氏猛摇头:“那不成,这是祖上传下来的,不知存了多少代才能有这些,若是为了好宅子卖书,以后我们怎么抬得起头来做人?”
王娘子讪讪:“我就是那么一说,您别当真。”
采蓝和老于头悄悄地看向杜清檀,五娘真做得出。
杜清檀半垂了头,看着脚下浑浊的水面上晃来晃去的灯影,一言不发。
“水退了,水退了!”王草丫大吼出声。
杜清檀拿灯笼一晃,果然看见脚下的污水渐渐退去,好些家具露了出来。
“哗啦,哗啦”水声响起,独孤不求顶着大雨,艰难地走过来。
他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上牙磕下牙地道:“出水口和排水沟都疏通了,刚才是被淤泥堵住了。”
杨氏和王娘子便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独孤不求慢吞吞地爬上柜子,就在杜清檀脚边坐下,闭上眼睛软绵绵地朝她靠过去。
又冰又凉,杜清檀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
她蹲下去,推他:“你是不是想睡觉?别睡,会着凉。”
他睁开眼,小声地说了句什么。
她听不清,少不得凑过去:“什么?”
他便贴在她耳边小声道:“这雨下得实在太大,也不单是咱们这里,整条街都被淹了,好些人家比咱们还严重。
至少一半人家的屋子塌了或是漏雨,但咱们屋子基脚比别人高,这些天又一直加固修排水沟,按说不至于。
昨夜睡前我才和王保检查过排水口,以及各处墙壁,当时都没事。这是人祸。”
杜清檀没出声,许久才道:“你为什么会受伤?”
“为了出人头地呗。”
黯淡的灯光下,独孤不求勾着惨白的唇,玩世不恭地笑:“为了不饿肚子,为了不被水淹。”
他转动眸子,冲她夹夹眼睛:“杜五娘,我改主意了,我不要买这里的房子,我要买平康坊、崇仁坊的房子,要买那种大块的青石做基脚,修得高高的那种。”
“我也想要搬去平康坊和崇仁坊。”杜清檀轻声道:“我想活得像个人,不想活得像猪狗。”
“哟,看来咱俩志同道合啊。”独孤不求看着她不正经地笑:“这是没有酒,不然咱俩得喝一杯。”
“谁说没有酒?”
老于头的声音在二人中间骤然响起。
独孤不求吓得一个激灵坐直身体,都结巴了:“你……你……你怎么在这里?”
“老奴一直都在这啊。”
老于头蹲在他身后,语气理所当然且无辜。
“是您之前说的,让老奴好生看护五娘,怕有人趁乱加害她,老奴便一直守在这……寸步不离。”
老于头对着独孤不求扬了扬柴刀:“您瞧这个,若是有人想使坏,老奴先给他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