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楚喘一口气,将鞋子穿好,再整一整衣衫,气定神闲地笑:“客人,不好意思啊,家中子侄不争气,让您看了笑话。”
元鹤还是没什么表情,不过淡淡颔首而已,他并不喜欢这种说动手就动手的彪悍女子。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人家彪悍与否,和他并没有太大的关系,他也没资格对人家品头论足。
阿楚也不在意他的看法,将那张食方接过去,说道:“小辈做错事情,长辈得替他描补,一百钱,我替您把糖膏熬好,再加上外用的药膏,并没有收高价。
鱼玖这孩子虽然看起来有些不大靠谱,本事还是学到了的,您若是觉着可以,便可付钱,若是觉着不行,便明日过来看药医。”
元鹤总觉着,她口口声声称鱼玖为“孩子”怪怪的,便道:“我看小娘子还年轻。”
阿楚笑了起来:“也不算年轻了吧,我快三十了……”
元鹤实在没办法继续就这个话题往下聊,便命仆从取了五百钱:“我们仨人都病了,一应所需,请楚娘子包圆了罢。”
阿楚见他肯信食医,也很高兴,把钱拨回去一半:“罢了,结个善缘。”
元鹤摁住那钱,缓声道:“我乃杜司药夫妇故人,想要见他们,烦劳楚娘子引见。”
阿楚抬眼看他,灰蓝色的眼珠子里透着打量,颇有些警惕的意思在里头。
元鹤是因牵挂才来寻访故人,并不是要恐吓故人,便道:“突然登门太过冒昧,不如请您帮忙传个信,看看他们是否乐意见我,我明日来铺子里头取糖膏时顺便等候消息。”
他也不多说,留下一张名刺,带上两个仆从走了。
阿楚拿了那名刺仔细看过一回,脸突然就红了,去看案几上糕饼和水,一点没动。
果然是极为警惕谨慎的性子呢。
阿楚忙着叫人看好铺子,撑起伞就往外跑,一路不停歇地赶到独孤宅邸,正好看到鱼玖站在门前吃糕,便道:“你师父和师公呢?”
鱼玖垮了脸:“楚姨,不好赶尽杀绝的吧?”
阿楚“呸”了一声:“我有正事!让开!”
第458章 番外:元鹤篇(3)
杜清檀刚生了二胎,还未出得月子,正窝在床上将养着。
她身边躺着的那个小婴儿,又白又胖,兼之头发浓密,看起来倒像是两三个月的,不像初生的。
也不知道是怎么长的,就很奇怪,都是一样的父母,一样的养胎,她没多吃也没少动,更没长多胖,可这孩子就比当时的栀子大了许多。
这让她生产的时候很是受了些罪,足足花了四个时辰才算生产完毕。
等到生完,独孤不求看这孩子的眼神都有些不对劲了,没有得抱麟儿的欣喜,倒有些看仇人的嫌弃。
加之这一胎又是意外得来,他就很怪自己管不住自己,后怕险些害死了杜清檀。
杜清檀倒是想得开,孩子嘛,总是每个各不相同,即便一根藤上结两个瓜,也有一个大来一个小。
她也没觉着自己生这孩子时会死,只是觉着要吃苦了,然后就是总也生不出来,就怕把孩子闷坏。
因此听到稳婆报告,说是孩子一切正常,十分康健的时候,她很高兴。
毕竟吃了那么多苦头,若是闷坏了,就,很吃亏。
独孤不求近来对着她时,总有些怯怯的,一副见不得人的小媳妇模样。
杜清檀若非是知道他心怀内疚,必然以为他是生出了二心。
她也看出来他对这孩子有些嫌弃,到底是什么心理,她不是很明白,但小杜大夫自来算账铛铛响,绝不容许这种亏本的买卖出现——
试想,十月怀胎,艰苦生下,一天一天地慢慢养大,操劳十多年之后,养出来一个和自己不亲的孩子,弄得家宅不宁的,亏大了!
所以,在这个湿漉漉的午后,杜清檀睡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要求独孤不求给涨红脸、准备开哭的二胎换尿布。
“他必定是拉了,我才刚看见他使劲儿,给他换了。”
独孤不求站在一旁垂眸看看她,再看看那小婴儿,十二分的不情愿:“不是有乳娘么?”
“可是我想让你给他换。”杜清檀颇霸道:“我辛苦将他生下,总不能让你换个尿布也不行吧?”
独孤不求叹了口气,没有再挣扎,将孩子抱起放在一旁的小床上。
刚拉开尿布,那孩子便“嗯哼”一声,对着他的头脸冲了一泡童子尿。
独孤不求猝不及防,被淋得透透的。
杜清檀忍不住“哈哈”大笑:“这可是最纯正的童子尿呢,夫君淋了之后,下一桩生意铁定要发。”
独孤不求见她高兴,也就不再计较,耐着性子擦一把脸,再换好尿布,仍将孩子放回杜清檀身边,准备去换洗。
元鹤到来的消息就是这个时候传进来的。
独孤不求听到消息,颇有些“狼狈被抓包”的不知所措:“他怎么来了啊?”
杜清檀也紧张:“怕不是出什么事了?你赶紧去看看。”
红叶伶俐,忙道:“不是元郎君本人来了,而是托请楚娘子送了名刺过来。”
夫妇俩就都松了一口气,既然不是直接登门,便不是什么要命的紧要事,还来得及收拾换洗。
独孤不求收拾妥当出来,就看见杜清檀解了衣服,正给那肥胖小儿喂食,忍不住心生不平。
“他这么肥了,你还亲自喂他!也不怕把他喂得更肥!在肚子里就贪吃,生出来还是这么贪吃!”
小婴儿似是知道他不喜自己,惊得微皱眉头,眼眶通红,却仍是不肯松开口粮,要哭不哭地继续吃。
杜清檀好气又好笑,赶他走:“自己作的孽自己受着,怪不到孩子头上去,你再这样,我要生气了。”
独孤不求听了那句“自己作的孽自己受着”,就又蔫吧下来:“我去瞅瞅是怎么回事。”
跟着就听见楚娘子的声音在外响起:“五娘,听说你醒着,我就隔着帘子看看你,都还好?”
杜清檀扬声回答:“都好,都好。”
独孤不求走出去,看一眼楚娘子:“怎么回事?”
楚娘子忙和他边说边往外走,刚提到鱼玖,鱼玖就变戏法似地从墙角探出头来,讪讪的:“师公。”
独孤不求没和他计较,只道:“丢人丢到故人面前去了,我不罚你,赶紧跟着去把人寻到,没得来了广州,还让人住外头的道理。”
鱼玖瞬间复活过来,忙忙地跑出去安排人手寻人。
独孤不求穿好斗笠油衣,正要上马,就听一声脆脆嫩嫩的呼唤:“阿耶!你要去哪儿啊?”
栀子穿着件粉红色的小绫袄,配玉兰色的小裙子,一手牵着程尚食,一手举着一枝火红的木棉花,立在门洞那儿,忽闪着黑亮的大眼睛,小红嘴儿“叭叭”的。
“我也要去!你上次说过带我骑大马上街的!”
程尚食要劝她:“阿耶有事呢,改时候再带你骑马。”
栀子将头摇得拨浪鼓似的,很是伶俐地道:“择日不如撞日,你们这些日子都只喜欢弟弟,不喜欢我了。”
一句话说得独孤不求心酸酸的,什么原则统统都忘了,他弯腰将小姑娘抱起,对上程尚食不赞同的眼神,讪笑。
“雨不大,我把她藏怀里,一会儿就回来了。刚好您这辛苦一整天了,也歇歇气。”
程尚食叹气,人家亲父女,她总在中间隔着也不算回事,不如去歇一觉。
独孤不求便把女儿藏进油衣之中,揣在怀里,骑着马出去了。
地头蛇要找人,总是很容易,很快,元鹤就被挖了出来。
独孤不求确定人之后,低声交待栀子几句,栀子便捏着那一枝火红的木棉花朝着元鹤走去。
走了两步觉着有些害怕,就又拉了阿楚壮胆:“我们一起去呀!”
元鹤回头,先是看到药铺的老板娘阿楚,跟着看到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姑娘。
小姑娘长着一双类似独孤不求的狐狸眼,笑得弯弯的:“元二伯父!我是栀子呀!您上次寄来的风筝我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