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不忮很认真地问:“伯母念叨什么呢?你和我说说,若是念叨的不对,我和她说说。”
团团叹息:“就是说我念书的事,靠着阿姐和姐夫,我得以进入四学念书,倘若不出意外,将来也是考明经科了。
不过我对进士科更感兴趣,她不许,觉着我们这种人家,一般都考明经,为什么要去考进士,那不知道要等多少年。”
本朝门阀世家,几乎都走的明经科,毕竟自两汉以来,儒家经典就是世家子弟的专长,一代传一代,底蕴深厚,普通庶民远不能比。
这样,考试的时候非常占优势,相对来说,入仕也要容易得多。但论尊贵受重视程度,却是远不及进士科的,宰相也多由进士出任。
进士科无需精通经学,更重视务实才能和文学天赋,进士有“白衣卿相”之说,却没那么容易考取,每年不过取二三十人,仅为明经科的十分之一。
所谓“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可见进士之难得。
独孤不忮沉吟片刻,说道:“你很有志气,不过令堂所虑并非全无道理。”
杜家是孤儿寡母,杨氏急需团团早些出仕,支撑门户,所以她的选择是务实。独孤不忮也更倾向于这个。
团团颇有些失望,看向独孤不求:“姐夫,你怎么看?”
第450章 以理服人
独孤不求很是认真地道:“我的建议是,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不用担心养家的事,有我和你姐姐在,你们就有衣穿饭吃。”
这是打算长期供团团读书了。
团团很是感激:“阿姐早前存下不少资产,都给了我,阿娘也是勤劳之人,家中花用不大,还能支撑下去。”
独孤不忮绷着脸道:“这不是有没有钱读书的问题,而是前途问题。杜氏近年以来,已无出色之人在朝堂上崭露头角,长此以往,门庭必然没落!依我看,团团能够早些出仕才好。”
独孤不求微微笑了:“然后呢?又做一个品级不高、庸碌一生的小官吗?然后,他的子子孙孙,也仍然紧紧抱着明经一途,继续这样下去?若干年之后,还有杜氏门阀吗?”
独孤不忮皱眉:“想说什么就好好地说,阴阳怪气的做什么?”
独孤不求平静地道:“我还真不是阴阳怪气。托圣人的福,我这些日子没什么烦心劳力的公事,得以有空思考一些事情。
兄长仔细想想,如同杜氏一般,我们独孤氏是不是也一直在走下坡路,再无出色之人在朝堂上崭露头角?”
说起这个,独孤不忮神色激愤:“这都是因为那个女人……”
他指的是女皇,正是因为女皇争位,才导致他的生父早死,家族没落。
独孤不求抬起手来,迅速捂住了他的嘴:“兄长慎言。”
独孤不忮忿忿地把脸扭到一旁:“圣人开科举制,刻意擢拔寒门学子,打压门阀。”
这也是争权的原因,因为门阀枝繁叶茂,彼此之间的关系盘根错节,影响到了女皇的权威。
相反,她若擢拔寒门学子,便可分去门阀世家的权势。
且寒门学子一朝跃了龙门,只会对她感恩戴德,忠心不二。
寒门与门阀争斗不休,她更可坐收渔人之利。
在独孤不忮看来,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女皇,只要女皇退位,门阀世家就能重新崛起。
他固执己见:“团团,还是走明经科吧。”
独孤不求微微笑了,用一种他们从未见过的姿态,平静而笃定地道:“不是圣人的事,而是大势所趋。”
他从隋朝开科取士说起,一直说到本朝科举,再说到五姓七望。
“五姓女比公主还要尊贵,你们觉得,天子会高兴?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高兴,无非是有办法解决,和无可奈何而已。
今后,无论是谁坐上那个位置,都不会沿袭老路,重视明经了。进士科,才是家族重回辉煌的关键!
难等吗?需要几十年吗?那又如何?只要家族能出一人,便可辉煌数十年!
所以呢,将来我的孩子,是一定要走进士科的。团团有这个想法很好,我只怕你坚持不下去。”
团团连忙道:“我能坚持……”
独孤不求拍拍他的肩:“不急,这是人生大事,想好了和我说,我去劝大伯母。你所有的后顾之忧,我和五娘替你解决。”
“是。”团团坚定而郑重地向他深深一揖,和独孤不忮道了别,回房去了。
独孤不求微笑着看向独孤不忮:“我们还去喝酒吗?”
独孤不忮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看着他,并不说话。
独孤不求奇怪地道:“兄长为何这样看我?”
独孤不忮心情复杂地道:“其实,我一直都有些嫉妒你。”
“???”
独孤不求大吃一惊,因为看到独孤不忮神色太过认真,就用调侃的方式缓解尴尬。
“嫉妒我比你好看?嫉妒阿娘更疼我?还是嫉妒我身上的伤疤比你多?”
独孤不忮感受到他的善意,也笑了,虽然笑容很浅淡。
“我一边担心你惹祸上身活不长久,一边也嫌弃你不守本分给家里添麻烦。
但其实,我很嫉妒你可以无拘无束地随意行事,我却只能拴在家中,守着阿娘和家业。
我一边怪你不听话,一边嫉妒你自在,一边也有些瞧不上你,觉着你冲动浅薄……”
“什么?!”独孤不求怪叫一声:“我冲动浅薄?”
他不能接受这个评语。
独孤不忮摆摆手,说道:“大家夸你出息能干,我始终不以为然,直到刚才,我才觉着他们说得对。”
“你赢了,六郎。”独孤不忮郑重地给独孤不求行了一个礼,“从此之后,家中大事,我会听你建言。”
独孤不求万万没料到随意说说心里话,就能把向来固执己见、把一家之主的架子端得牢牢的兄长给打服。
他赶紧郑重其事地还了独孤不忮的礼,谦虚道:“我到底还是没有兄长稳重,大事也要听你掌舵。”
“依我看,一起商量才是最好。”
杜清檀裹着披风站在不远处,笑吟吟地道:“更深露重,不要在外头站着了,我让厨房给你们准备酒菜。”
独孤不求连忙迎上去;“你怎么出来了!万一受凉不是好玩的。”
杜清檀坐这个月子坐得很是无聊,她也不好说自己是白天睡太多,骨头发痒,想要趁机出来透透气,只装作贤惠的样子道:“我来看看你。”
人家小两口在那你侬我侬的,若是把人拉去喝酒,未免太不识趣。
独孤不忮赶紧找个借口走了。
独孤不求把杜清檀推回房去,不免责怪红叶:“叫你看好她的,你总是心软放她出门!”
红叶很委屈,揪着衣带不说话,主母太强势,说要干嘛就非得干嘛,她一个小婢女能怎么办嘛。
独孤不求也知道怪不上她,于是就很怀念采蓝:“若是采蓝在,绝不会容许你为所欲为!”
杜清檀道:“那你要失望了,她也有身孕了呢,不然这次也会来瞧我。”
独孤不求懒得理她:“不早了,睡吧。”
杜清檀不想睡,拉他去窗边看月亮:“瞧瞧,月明星稀,多好看呀。”
和她不同,独孤不求忙了一天,大半夜的还要和兄长、小舅子讲大道理,困得要死,于是未免有些敷衍。
“是啊,是啊,好大一个月亮,真好看。”
杜清檀笑眯眯地搂着他的脖子,低声道:“都没你好看,你刚才那一番言论,我都听见了,真有见识,很多读书人都不如你看得远。”
第451章 东宫来人
栀子的满月礼办得热闹,陕州官员几乎都来了,龙华寺的僧人也一起登门为新生儿祈福。
加之有鱼玖这个土豪地头蛇,当地豪族也全都登门庆贺,当真热闹非凡。
席间,程尚食这位才从宫中出来的女官、以及供在正堂高案上的御赐金虎备受关注。
杨氏和柳氏看着这热闹的景象,想到自家从前经历过的那些冷暖时光,不由得都红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