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梁王不信也得信了。
他心事重重地走出去,以往没有注意到的那些起居细节都被无限放大。
他发现自己特别容易饥饿,特别爱上厕所,小便里的甜味越来越浓,而且整个人都很虚弱无力。
于是他悄悄请了随行的御医看病。
御医听他说了症状,再听了侍从添油加醋的描述,沉吟片刻,道:“确实是有消渴症的症状,殿下须得当心了。”
梁王仿若被一盆冷水当头淋下,问道:“能治愈么?若是治不好,会眼盲耳聋,下肢腐烂,中风,昏迷么?”
大夫总是爱把病情说得分外严重,仿佛病人立刻就会死去。
御医也未能免俗,很痛快地附和了杜清檀的话:“确实如此。要治愈的话,是有些难。”
梁王炸了毛:“若是医不好,尔等又有何用?”
御医可不乐意听这个话,但是惹不起啊,这么个难缠的对象,不如扔给食医好了。
“药医能缓解症状,但要控制病情,还得从饮食上着手。饮食起居调理好,也就不至于落到那般地步了。”
于是,杜清檀得到了她想要的。
虽然梁王很有些心不甘情不愿,但至少,她的性命安全是保住了。
毕竟在这所有的人当中,能够担得起这个重任的,非她莫属。
所以,当程尚食托的人情送到梁王面前,梁王很给面子地受了。
“是有些无礼,不过本王自来宽厚,从不与小辈计较。她既然有这份孝心,便让她来。”
程尚食笑着夸过梁王大人大量,回过头就翻了个白眼,再看自家义女那镇定自若、举重若轻的小模样,越看越爱。
杜清檀收到消息后,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尊贵的梁王跟前,诚恳地下达了食疗方法。
“殿下从今往后,要多吃五谷杂粮及菜蔬,如苦荞麦、莜麦、豆类、桑叶、香菇等物。
要少**细甜食,肥肉内脏,如面食、蜜煎、糖、酥酪、糕饼,还要尽量少饮酒。
可一日多餐,餐餐少量,多喝水,清淡少盐,还要多动动,吃干不吃稀,吃硬不吃软,吃绿不吃红。”
梁王越听脸越黑,总觉着杜清檀像是在成心整自己,却又没有证据,毕竟杜清檀表现得太没脾气太老实了。
他不是没听过杜清檀的凶名,但那都是对着普通人的,对上权贵,还真没听说过她的不妥。
于是勉强表示愿意接受。
杜清檀笑眯眯地给他开了食谱:“这段时间,殿下的饮食都由下官来安排吧?只要严格按照下官的方子来,过一阵子,您就能明显好转!”
梁王还能说什么呢?听人安排吧。
吃了几天杜清檀精心准备的饭食后,他还真觉着舒服了很多,身体没那么沉重笨拙了,也要精神很多了。
就连尿液——据他那两个贴身侍从说,都没之前甜了。
只是,桑叶饮太难喝,苦荞饭太难吃。
就这么着,平平安安地走到了登封。
然后,张五郎终于对她下手了!
第333章 玩的就是心跳
到得登封那日,阴雨绵绵。
圣驾驻扎下来之后,杜清檀照例忙着准备膳食。
从前只需准备圣人的膳食,现在却又多了一份梁王的,忙得岳丽娘和宋大娘丝毫不得闲空。
但这二人完全没有不满意的地方,毕竟能跟着杜清檀学的东西太多了——
在宫中,她们可没这个机会,都被雷燕娘一个人把住了。
正忙乎着呢,张五郎却又来了。
杜清檀擦一把手,迎上去:“控鹤监是来替圣人传话的吗?或者是来检视晚膳?”
张五郎微笑着递出一张方子,轻佻地道:“我就不能为我自己而来?”
杜清檀的眉脚细微地抽动了一下,她垂了眼,接过方子细看,却是她之前给张五郎开的那些方子。
于是她神色肃穆地看向张五郎:“您这是?”
张五郎直勾勾地看着她,沉声道:“现下已离伊阙很远了,可以食荤啦。我要请小杜大夫,替我做一份药膳保养保养——”
他的语调很奇怪,慢条斯理的,尾巴那儿仿佛带了钩子似的,故意往上扬。
眼神么,一看就很不正经。
杜清檀倘若是个敏感的人,她会感觉到,这人借着这么一张具有特殊用途的方子,在明目张胆地调戏她。
但她不是,她皮糙肉厚,冷酷心黑。
所以她用看待梁王的眼神,打量着张五郎,尽职尽责:“这些食材倒是都有,您喜欢什么?”
张五郎又看着她笑了:“五娘精通此道,不如,由你来替我挑一个?你觉着什么合适,咱们就吃哪个。”
杜清檀视若无睹,听而不闻:“那就按着方子的次序来,鹿茸黄芪煲鸡汤。”
张五郎道:“行,按你的吩咐办。不过……”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说道:“稍后这份汤,可别送到圣人面前去啊,小火慢炖着,等到差不多了,我自会来吃。”
言罢,见杜清檀一副莫名的样子,他“哈哈”一笑,仰头而去。
宋大娘走过来,多有探究之意:“他来做什么?”
杜清檀把药方递过去:“准备食材。”
宋大娘已婚已育,自是知道这方子是用来做什么的,神色少不得古怪起来。
炖上鸡汤后,趁着岳丽娘出去打水,她语速飞快地道:“典药,稍后您找个借口往哪里去吧,我来盯着汤。”
杜清檀撩起薄薄的眼皮子,极其冷淡地看向宋大娘。
宋大娘有瞬间的慌乱,笑容干瘪:“我就是想着……”
她到底没敢把有关这件事的任何猜测说出来,只因杜清檀的眼神太过冷厉。
而这种事,最好一个字都不要提,否则都会是祸患,最好是毫不知情。
宋大娘后悔起来,早知道会这样,她就该学岳丽娘躲远些,不要好奇。
就在她最难熬的时候,杜清檀的唇角慢慢翘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不用,但凡从我这里送出去的任何食物,我都要亲自盯着才放心。”
“典药真是尽职尽责。”宋大娘扯着唇角勉强笑了笑,迅速避开。
杜清檀纤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案,两条长眉平平地展着,目光坚定,不见愁容。
等到送走女皇的药膳,要送梁王的饭食时,她面不改色地往那道山药猪胰汤里加了些精磨细研的巴豆粉。
巴豆粉入锅,她慢条斯理、明目张胆地搅均匀了,这才起锅装碗,交给梁王身边的侍从带走。
然后就是全心全意地煮制那一锅鹿茸黄芪煲鸡汤,果然是小火慢炖,香浓扑鼻。
宋大娘和岳丽娘大概是为了避祸,老早就躲得没了影子。
熏儿什么都不知道,天真地吸着气道:“典药,这是炖的什么呀!真香!做好之后能不能给我尝一尝呀?”
杜清檀笑着拍拍小丫头的发顶:“不能,这是男人吃的。”
熏儿似懂非懂,撑着下颌陪坐一旁,看杜清檀往嘴里塞糕点,一个又一个。
“典药,有这么多好吃的,您为何不吃肉喝汤,偏要吃这干干的糕点?还吃这么多。”
杜清檀笑而不语,因为她要为即将到来的麻烦做准备。
糕点什么的,饱腹耐饿,又不容易上厕所,实乃应急之良方。
吃完糕点,夜也渐渐深了。
一锅鸡汤炖得香浓酥烂,香气飘出去老远。
熏儿困得趴在案几上睡着了,有脚步声不紧不慢地走近。
杜清檀往窗外瞅了一眼,夜深人静,不见半个人影,似乎,她已经是待宰的羔羊。
无力挣扎,无处可逃,只能睁着眼睛,等着死亡降临。
她心平气和地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饰,慢吞吞地灭了火,将鸡汤起锅装碗。
张五郎慢条斯理地走进来,立在门口的阴影下方微微笑了。
“小杜大夫果然是诚信之人。这一锅汤,真香!”
杜清檀一笑,布好碗筷,恭敬地道:“您请。”
张五郎走到灯火明亮处,满意地看了她一眼,拿起碗筷,笑道:“这里头不会放了什么不该有的东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