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有意让我离开东宫,去六部任职,但我不知该去哪里,心中更有两个疑惑。
前皇嗣逊位之后一直无名无分,听闻圣人有意再次封王,官职暂定为太子右卫率。此其一。
圣人扩充控鹤府,有意让张五郎任控鹤监,一应嬖宠之人和文采斐然之士皆为供奉。此其二。”
说白了,就是这个控鹤府,类似于女皇的后宫,专侍女皇娱乐之职。
设置官职,是为了给张氏兄弟合法的身份地位。
他要问的,是两位皇子继承之事,以及女皇年迈、渐渐沉迷享乐之事,于朝政与天下走势有何影响。
孟公思索许久,道:“皇嗣之位已定,不会再有波折。至于控鹤府嘛……远着些罢。”
张氏兄弟早前已是权势滔天,有了控鹤府,就更不用说了。
独孤不求谢过孟公,心里已然有了决断。
孟公道:“刚才萍萍找你了?”
独孤不求赶紧解释:“她是有事寻我帮忙。”
孟公见他紧张,淡然一笑:“你怕什么?从前虽然提过你俩的亲事,但不是没成么?
时过境迁,倒也不必老记着这事儿。她是求你帮她寻找锁春的尸首罢?
这事儿我不好出面,小友若是方便,不妨替老夫全了她的心愿。
这孩子啊,走到这一步,说到底还是我没教好她,让她不知人心险恶。
更是怪我,明知锁春不妥,仍是心软,让锁春陪她入宫,险些酿成大祸。”
独孤不求应下离开,见天色还早,就又带上年礼,去看柳氏。
不想独孤不忮在家,见他来了,虽未阻拦他入内,却是不冷不热地嘲讽道:“你这打算等杜五娘多少年呢?”
独孤不求只作不曾听见,只管陪着柳氏说笑。
然而,独孤不忮的话,正是柳氏的担心。
柳氏虽然未说明,却也难免惆怅:“这几日过节,族中多有往来,你那些族弟都有孩子了。
你还记得十一吗?他比你还小五岁,却已有了两个孩儿啦,儿女双全,长得可好看了。”
独孤不求敷衍过去,到底败坏了心情,便起身告辞。
柳氏不舍:“不吃饭啦?”
独孤不求不想面对独孤不忮那张脸,便道:“还要回去轮值。”
柳氏的眼圈就红了:“大过年的,也不让人好好歇歇,吃顿饭也不行。”
独孤不忮见老母亲难过,便黑了脸:“让他去!省得看着就烦。”
独孤不求堵着一口恶气,大步离开,走了老远,还能听到独孤不忮的怒骂声。
骑着马漫无目的地走了一回,看着高高的宫墙发怔,前所未有地思念杜清檀。
这个无情的女人,明知他望眼欲穿,也不知道请孟萍萍帮忙带封信或是一句问候给他。
冷风渐起,有穿着鲜艳胡服,骑着马互相追逐打闹的年轻男女,嬉笑着从他身边跑过。
他羡慕地看了一眼,也不想回去吃自家那个厨娘做的难吃饭,索性进去东宫当值。
太子知道他来了,很是高兴,便叫他去陪自己下棋:“没回家去探望亲眷?”
独孤不求苦笑:“去了,被长兄骂了一顿,不想听,索性躲到殿下这里来。”
太子奇道:“他骂你什么?你这么好。”
独孤不求心中一暖,道:“大概是着急吧,做兄长的眼里,做弟弟的总是不懂事,总惹老母亲生气难过。”
太子心情不错,刨根问底:“譬如说?”
独孤不求很为难。
太子妃笑着走进来:“譬如成家生子这种大事。独孤年岁不小,杜五娘又入宫为官,这不知要等到哪一年才能出来呢。
对了,才刚得的消息,杜五娘升任正七品典药了,听说她颇为得力,很受重视,以后说不得还会继续往上升,独孤确实难等了。”
第301章 不受宠的人
独孤不求的心情肉眼可见地败坏下去。
若是杜清檀做官上瘾,一门心思往上爬,做到尚宫,那就真是要在宫中熬到五六十岁了。
退一步说,就算她官瘾没那么大,但能力太过出色,被倚重着,那也是轻易不能被放出宫。
独孤不求突然意识到,漫长的等待真的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太子见他神色黯然,便说太子妃:“你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太子妃笑道:“我这也是实话实说,情浓之时以为天长地久,什么都好。
其实吧,分开太久,什么深厚的情意都会渐渐变淡。
再不然,男女之间的情事,若是迟迟不能做夫妻,到后来,也会渐渐变淡……”
太子打断她的话:“快去安排晚膳罢,我饿了。”
太子妃似笑非笑地看了独孤不求一眼,起身走了。
接下来,独孤不求接连走错了好几步,把棋下得一塌糊涂。
太子看不下去,索性不下了,却也严肃地道:“太子妃刚才的话虽然难听,却也有她的道理。
你年岁不小,实在不该这么拖下去,省得将来一把年纪,还没个孩儿继承香火。
要不,就和宫里说,别让她往上升了。女人嘛,终究还是相夫教子最重要。
孤别的事或许做不到,这一件小事还是能替你办到的,你觉着如何?”
独孤不求应了一声,低眉不语。
太子让他下去:“你自己好好想想,然后来告诉孤。”
独孤不求走出东宫,眺望杜清檀所在的方向,内心充满了惆怅。
两天后,洛阳城外,乱葬岗。
天空阴霾,群鸦低回,叫声粗嘎难听。
一群野狗为了争食,咆哮着撕咬争斗。
冷风刮过,带来恶臭。
孟萍萍缩在兜帽里,用帕子捂着口鼻,惊惶地看着面前的一切。
不知何种原因死去的人们,就那么随便用席子一裹,随意扔在那里,任由野狗撕咬,乌鸦啄食。
也有就地掩埋了的,埋得也不深,还是会被饥饿的野狗刨出来,再被分食,其状凄惨。
穿着粗布衣裳的杂役佝偻着腰背往前带路,脸上带着奇异的笑容,语气莫名兴奋。
“啊,是前些天送来的那几个吧?细皮嫩肉的,长得也好看,苟瞎子说,他摸着还是软乎的……很久没见这样的货色了。”
“呕……”孟萍萍发出一阵干呕,转身快步走到一旁,呕吐起来。
独孤不求冷声道:“让你带路找人,说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是,不说了,不说了。”
杂役点头哈腰,神态卑微,目光却朝孟萍萍看去,难得有这么好看的小娘子来这里,肯定要吓一吓才好玩啊。
孟萍萍吐得天昏地暗,胆汁都呕了出来。
独孤不求见不是事,走过去低声道:“你怎么样?要不,你回去,我来办吧。”
孟萍萍摇头,坚定地道:“不,这件事我得亲自办。锁春虽然走歪了路,却不曾对不起我……”
且到最后是她检举了锁春,这么多年的情分,她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独孤不求也不再劝,只解下腰间的酒囊递过去:“喝两口,壮壮胆。”
孟萍萍一口气灌了半囊,用帕子擦干净囊口,递回给他:“多谢。”
独孤不求摇摇头,领着她继续往前走。
越往里走越臭,孟萍萍已经有些晕了,她晕头晕脑地往前走,却被什么绊了一下。
她定睛一看,竟然是一截肠子。
“啊!”她尖叫出声,猛地往独孤不求身边跳去,紧紧攥住他的手臂,哭出声来。
独孤不求见她脸色惨白,目光发直,怕她被吓出个好歹,连忙安抚地拍着她的肩头,沉声安慰:“不怕,不怕,我在。”
孟萍萍哭得打嗝:“锁春……锁春……”
独孤不求哄她道:“那倒不至于,宫里扔出来的人,多半都是要就地掩埋的。”
杂役不捧场地“嘿嘿”怪笑:“一般来说确实是这样,不过这几位啊,上头下令,说是狼心狗肺之辈,不许掩埋,该给野狗分食。”
依照圣人的凶性,确实有这个可能。
孟萍萍险些哭晕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