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个,明妆怆然低下头,她好像确实在一步步走向漩涡的中心,知道危险,却不能不冒险。也许是赌徒的心态吧,输赢各半,全看运气。仪王要借助陕州军的声势助威,如果仅仅是助威,对于她来说,并没有任何损失。
他见她神情有变,突然意识到话题太沉重了,新年伊始,不该让她为难,便站起身道:“我来了这半日,打乱小娘子的安排了。今日是初二,小娘子上外面走走,去见见姐妹朋友吧,我也该回去了。”
明妆哦了声,“那我送送你。”
两个人一前一后出厅房,明妆把人送到门上,本以为他会扬长而去,没想到他顿下步子,回身又看了她一眼。
明妆露出一个笑,想道一句“路上小心”,但这样青天白日,有什么可小心的,人家还是武将。
他也没有再多言,利落地登上车,七斗甩着马鞭一抖缰绳,车就往巷口去了。
绕过内城出宜秋门,回去的途中会经过玉宵观,只闻见缭绕的烟气直冲鼻尖,冲得他眼睛酸涩,心头沉重。
再往前一程,入了洪桥子大街,车辇停下后,门上的小厮上来接应,这小厮有个大俗大雅的名字,叫张太美,人很瘦,脖子尤其长,往前探着,七斗说他很有鹅的格调。
张太美到车前摆稳了脚凳,打起帘子道:“公子,今日有人来给公子说媒了。”
李宣凛置若罔闻,从门上进去直上东边木廊,他还有好些公事要处置,没有时间过问又是谁来给他说合亲事了。
但刚到院门上,就听身后急急传来脚步声,一个小厮过来回话,说:“公子留步,郎主请公子过去一趟,有话要对公子说。”
他只好顿住步子,转身往前厅去,进门就见父亲和唐大娘子坐在榻上,唐大娘子将父亲敷衍得很好,替他斟了茶,还要仔细叮嘱,“当心烫着。”
李宣凛的父亲叫李度,没有爵位可承袭,拜了个从六品的前行郎中,对自己的要求不太高,只要有个一官半职就行。靠着祖辈传下来的薄产,一家还算能够度日,能力不高,但在儿子面前绝对权威,即便这个高大的儿子已经官封了国公,对他来说父子之间的关系也没有什么改变。
李度见他进来,捋了一把胡髭上沾染的饼屑,拿眼神示意他坐下。
李宣凛没有挪步,只道:“父亲传我来,不知有什么吩咐?”
儿子有点桀骜,做父亲的觉得不大顺眼,要是换了以前打得也骂得,但如今他身上有了爵位,再要教训,就得看看官家的面子了。
叹了口气,平息一下心里的浪潮,李度道:“今日你舅母登门,替你说了一桩亲事,把你叫来,是为听听你的意思。”
堂下站着的李宣凛听罢,没有任何表示,李度推算中的“请父亲做主”并未出现,心下又有几分不快,看了唐大娘子一眼,“我一时说不清,还是你同他说吧。”
唐大娘子放下了手中茶盏,端端坐正,对李宣凛道:“我娘家表妹膝下有个女儿,今年十六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人也生得十分周正。她们家听闻你回上京了,还不曾娶亲,就托了你舅母来说合。我原是想,她父兄的官职都不高,身份和你不相配,但咱们是娶亲,娶妻娶贤,又不是要靠着岳家发迹,若是来个亲上加亲,也没什么不好。”说罢眼波一转,视线落在他脸上,又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古来就是这样,我和你父亲都觉得不错,其实定了也就定了。不过如今你不同往日,毕竟封了国公,官家没抬举咱们家成为国公府,已经是顾全你爹爹的颜面了。你的婚事,还是要听听你自己的意思,若是答应,择个吉日就过礼,若是不答应……那就再等等,或者有更好的门第 也不一定。”
当然,“若是不答应”往后那段话,听听就罢了,毕竟前面长篇大论的前提,是父母已经觉得不错了。
站在地心的李宣凛依旧淡淡的,半晌才问:“母亲与这位表姨母,感情如何?”
既然要塞自家的外甥女,感情必是不错,唐大娘子道:“我与表妹自小就交好,虽不是亲姐妹,但感情很深厚。”
李宣凛笑了笑,“既然感情深厚,我却不能害了人家。我是武将,常年镇守边关,说不定什么时候有战事就得出征,战场上九死一生,能不能活着回来,谁也说不准。安西离上京几千里之遥,到时候让人家跟我去任上,难免离乡背井水土不服,若不去,夫妻分离十来年不能见上一面,等同守活寡,母亲于心何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