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妆浮起了一点凉笑,“大娘子不肯说,我也不强求,回头让人一打听便知了。”说罢朝廊亭方向指了指,“二位在园中逛了半日,可要去后面歇一歇?我认了周大娘子做干娘,闭着眼睛也知道园中哪里有风,哪里避光。后面那廊子,我经常会来坐坐,景致好,也比别处清净。唯一一点不足,就是前面的人说什么话,后面听得清清楚楚,要是来了一只老鸹,那坐定是再也坐不成了,简直能把人聒噪死。”
她话里有话,小刀扎肉,可谓刀刀见血。
之前在内院时候,她腼腆又少言,让人以为她只是个不善言辞的小姑娘,身上没有棱角,甚至有人若说了一句半句重话,她听了也就听了。谁知从内院走出来,她却又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面貌,说话半点也不含糊,不留神就能把人顶出一块淤青来。
盖大娘子有点慌神,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被她比作了老鸹,实在让人窝囊。自己原本是个暴脾气,平时要是有人胆敢这么含沙射影来羞辱她,她早就将对方臭骂一顿来报一箭之仇了,可这回她的理智占了上风,知道一个即将嫁入帝王家的女孩子,不是那样轻易能够得罪的。易家老太太不过作梗,拒绝了这门亲事,转头连诰封都给褫夺了,前车之鉴摆在面前,自己就是有三个脑袋,也不敢捅那个灰窝子。
怪自己,口无遮拦一时痛快,惹了这一身骚。现在脸都被人打得噼啪响了,她连半个屁都不敢放,刚才有多畅快,现在就有多窝囊。
只是这小小的女孩,不知怎么竟让人有些畏惧,仿佛那张粉雕玉琢的面貌之下,藏着目眦欲裂的怪物。盖大娘子讪讪看了同伴一眼,想求她从中斡旋斡旋,边上的人也正叫苦不迭,唯恐受到牵连,视线一碰,很快调开了,权当没看见。
盖大娘子没有办法,只好换了话风,低声下气道:“小娘子别误会,我断没有诋毁小娘子的意思,不过有些话听得多了,脑子也跟着人转了。譬如贵府上老太太夺诰的事,上京城中有不少为之抱憾的……毕竟那么大的年纪,没了命妇的头衔,又给送到老家去了,我们外人看着,难免有些唏嘘。”
这样的以退为进,若是对方蠢笨些,大约会掏心挖肺地澄清,把内情老底都抖露出来,将来又是一项谈资。
可惜面前的姑娘不上套,淡声道:“大娘子唏嘘,是觉得吕大娘子在圣人面前夸大其词了,还是觉得圣人处置不当,因此要来抱憾?”
盖大娘子一惊,“这样大的一顶帽子扣下来,可是要了我的命了,这个玩笑万万开不得,小娘子快饶了我吧。”
明妆冷笑了声,“大娘子既然知道玩笑开不得,就不该随意对别人的家事指点江山。况且那是禁中传出来的旨意,谁也没办法扭转,总不好学大娘子,跑到圣人面前唏嘘去,你说是不是?”
盖大娘子被她回敬得无话可说,半晌低头褔了福,“对不住了,我一时糊涂,小娘子别往心里去。”
明妆牵动了下唇角,没有应她的话。见她杵在跟前还不离开,便又指指假山之后,“盖大娘子,还是去后面歇歇脚吧。”
“不不不……”盖大娘子摆手不迭,“我还有别的事要忙,就不坐了。”忙扯扯同伴的衣袖,两个人匆忙走开了。
人走了,终于清静了,可是心里还是有些难过,有的人不喜欢你,你就连喘气都是错的。
在那些人看来,一个孤苦伶仃的姑娘,就该老老实实听从族亲的话,找一个不怎么起眼的门户嫁了,将来无声无息地活着,活到哪日是哪日,不该爬得那么高,不该有俯瞰的机会,因为不配。一旦你的路径偏离了别人的设想,那么各种各样的闲话就会铺天盖地而来,你堵不住所有人的嘴。
这回看似是胜利了,但这种胜利并没有令她高兴。她长出了一口气,转身看向对面的木廊,廊上偶尔有人来往,自己孤身站在这里,不合群,也没有倚仗,忽然觉得下雨的早春,还是阴冷得很啊。
终于盼来了午盏和赵嬷嬷,两个人有说有笑到了面前,午盏道:“李判已经来了,在前头随了礼,这会儿正被同僚拽着饮茶呢。”
明妆心下着急,“他看见你了吗?知道咱们已经来了吗?”
赵嬷嬷说:“早知道了,我送份子钱登账的时候就遇见了李判,他还问小娘子人在哪里呢,不过后院外男不能入,他们另有东边的园子消遣,回头等新妇子出门的时候,大家一齐到前厅,小娘子就能见着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