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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金坠(9)

作者:尤四姐

一个嬷嬷走进来,捏着嗓门说:“剩下的姑娘们,跟着来吧。”

这么一眨眼的工夫,说话儿就给“剩下”了。

银朱唯恐她难受,尽可能地开解她:“不是您不好,是他们不开眼。等将来您升发了,回来狠狠抽他们大嘴巴子。”

颐行叹了口气,“兴许是我长得不够好,不让我见皇上,是怕我欺君吧。”

“哪儿能呢,您没看见那个云惠,长得那么着急,也给选进去了。”银朱搀着她,轻轻摇了下她的胳膊,“您还是吃了身不逢时的亏,要是早两年……他们八抬大轿抬您,您都不选秀来。”

那倒是真话,要论辈分儿,她比皇上还大呢。皇后的亲姑姑,怎么着也不能充后宫,要不就乱了套了。可现在虎落平阳了,心里头住着猛虎,境遇得合乎家猫的标准,就算不大服气,面上也得憋着。

“不知道将来谁有造化,能挨我服侍。”颐行想想又笑了,“那人得多硬的命。”

银朱看她发笑很不理解,“您还笑得出来呢?”

颐行说要不怎么的,“我还能哭吗?”

话才说完,今后掌管她们教习之职的精奇阎嬷嬷便发了话,“……宫里不许大声喧哗,不许见眼泪,更不许说‘死’字儿!这地方的森严,想必不用我多言,你们在家里头就已经听说了。能进宫当差的,都是上等的姑娘,将来太平无事役满出去,全家脸上都跟着有光……”

可是落选的失意,并不单笼罩颐行一个人。好些出身不错却过不了三选的,都得在宫里服役五年。

五年,对于一个风华正茂的姑娘来说,平白耽搁了有多可惜。当然更大的委屈,是出于不甘,所以阎嬷嬷说完,连一个应声的都没有。

教习处的人,每年迎来送往多少宫女,对这种情况早就见怪不怪了,阎嬷嬷凉凉哼了一声道:“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命里注定你不是池中物,就算头顶上压着大山,你也能挣出个人样来。今儿过了三选的人,接下来还得经过太后、皇上,还有贵妃娘娘的检阅,有好的自然留着,次一等的退下来,和你们没什么不一样,何必眼热人家!我还是那句话,好好学规矩,好好当差,指不定谁是有造化的,急什么?倘或有人觉得实在待不下去了,回头找我来说一声儿,我也能给你们通融。怕只怕家里不敢兜着,到时候再想进来,可就不能够了。”

这话是以退为进,分明告诉众人,只有硬着头皮往前走,因为她们身后早已经没有退路了。

众人面面相觑,到这会儿才醒过神来,齐声应“是”。

阎嬷嬷却道:“错了,宫里不说‘是’,要说‘嗻’,记好了。往后别的规矩多了,时候一长,你们就咂摸出来了。”

天色已然不早,阎嬷嬷训完了话,就吩咐让她们进吃的了。

饭菜自然算不得好,因宫里忌讳宫人身上带不雅的气味,大多以素食为主。几大桶吃的送到庑房里,大家各自按量取食,那滋味也说不上来,咸的太咸,淡的又太淡,颐行锦衣玉食惯了,草草吃了几口,便撂下了筷子。

大家吃得都不舒称,初来乍到不适应也在所难免,管饭的老太监一哂,“看来是不饿……也对,没受过调理,没尝过饿肚子的滋味儿……等明儿,明儿就知道了。”

反正不管用得怎么样,至少这顿没落下,吃完了饭,就该找住处了。

西宫墙的墙根儿上,有一排长围房,那是专作宫人住宿之用的,宫里有个专门的名字,叫“他坦”。

颐行和银朱随众,跟着老宫女往西边去,原以为那是一间间的小屋子,谁知进门才看清,屋子确实小,但长,一溜的大通铺,看样子满能睡下十几二十个人。

老宫女拿手一指,“自个儿领铺盖卷儿,认地方。”

这回颐行很机灵,上去左手右手各提溜了一个铺盖,很快占据了最边上两个位置。

“银朱来。”她招招手,“这地方好,靠墙。”

银朱忙麻溜爬上炕,为了防止别人冲撞这位老姑奶奶,自己特地睡在外沿。有她在,老姑奶奶身后有墙,前面有山,仿佛这样就能隔断那些腌臜之气。

众宫女们起先有点蔫,但见这位尚家姑奶奶都能这么快认命,自己再矫情就该天打雷劈了。一时风风火火铺床,一会儿就铺排完了,然后站在炕前,俯首帖耳听老宫女示下。

老宫女对一切甚满意,新来的懂事儿不胡闹,对她们老人儿来说是好事,因点了点头道:“时候不早了,收拾收拾,都歇着吧。”

众人蹲安送别了老宫女,绷了一整天的弦儿,到这会儿才松下来。

往后都是一个屋子,一处学本事的了,相互认识的都结了对子,不相熟的,也各自赧然介绍了自己的名字。

颐行不太记得那么多人名儿,旗下女孩的名字多是珍啊淑啊,只有一位,瞧上去只有十三四岁模样,绞着手指头说:“我叫樱桃……”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暗暗嗤笑,“怎么叫了个丫头的名儿。”

樱桃面嫩,当即羞红了脸。颐行有点儿看不过眼,也不和人辩驳,拉过她来,笑道:“红了樱桃,绿了芭蕉……这名字多吉利,没准儿将来真红了呢。”

有人不以为然,“什么绿了吧唧,酸文臭墨,别点眼了。”边说边挎上木盆,打起堂帘子出去洗漱了。

没念过书的人,你也没法和她计较。樱桃却很感激颐行,拿过了颐行的盆儿道:“您坐着,我给您打水去。”

颐行忙说不必,要去接过来,樱桃一扭身,像尾红鲤一样出了门。

银朱哈哈一笑,“这孩子真有眼力劲儿,往后就拜在您门下,一心给您当碎催了。”

那怎么能呢,颐行道:“我如今自己也是碎催呢。”拉着银朱进了院子。

樱桃小小的个头,打水吃力得很,最后还是银朱和颐行一块儿使劲,才把三个木盆给装满。

樱桃因结交了她们,自觉在宫里头也有了伴儿,细声说:“不瞒您二位,早前我也怕来着,我人不机灵,又不会瞧眼色,只怕没命活到出宫。这会儿可好啦,有了您二位,我就不怯了。您二位都比我年长,我往后就管您二位叫姐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