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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金坠(215)

作者:尤四姐

要被比下去了,她心里焦急地想,虽然左右嬷嬷和大宫女常为她出谋划策,可信心这东西,一旦打破了就很难重建。

她开始疑神疑鬼,觉得那些嫔妃们在背后取笑她,一个连家都当不好的皇后,算什么皇后!太后那头的态度,似乎也有了些转变,她敏锐地察觉,太后宁愿和那些嫔妃们说话,也不怎么愿意搭理她了。加上两年时间内,她的肚子始终没有动静,恐怕连太后也开始后悔当初的决定,不该让她来当这个皇后。

越是疑心,越是不安,她开始夜夜难寐,大把地掉头发。皇帝和她的情说不上浓,初一十五例行来看她,见她精神恍惚,让专事替自己诊治的太医来替她瞧病,一再地宽慰她,心里有事大可和他说,一应由他来解决。

她嘴上应了,心里却更加彷徨,这后宫的一切都是自己的份内,总不好男人处理了朝政,再来替她处置宫务吧!

“我好像,不大适合当这个皇后。”她灰心的时候和贴身的宫女说,“这会子特别想回家,要是还没出阁,那该多好。”

结果没过多久,就传出了阿玛贪污舞弊的消息。

家被抄了,阿玛也因罪被贬乌苏里江,尚家一夕之间从天上坠落进地狱里,她更加如坐针毡,勉强支撑了几天,每夜都会从噩梦中惊醒。她觉得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她不敢想象那些嫔妃在背后是怎么议论她的,这宫里多呆一天,对她来说都是折磨。

所以她找到皇上,直截了当说:“我愿意让贤,求求万岁爷,废了我吧!”

皇帝显然没想到她来找他,竟是为了对他说这些,一时怔在那里,不知该怎么应对她。

知愿声泪俱下,把入宫至今日日生活在焦躁中的心情告诉他,摇着头说:“我再也忍不住了,我不能再在这牢笼里待下去了,我要走,我要离开这里,走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了。”

皇帝的眉慢慢拧起来,“你的意思是,对这紫禁城,对朕,没有半分留恋?你一心想走,想去过你自己喜欢的日子,是吗?”

知愿愣眼看着他,看了半晌点头,“我们尚家获罪,我阿玛等同流放,我还有什么脸面继续坐在后位上?这满后宫的女人,哪一个不比我家世清白,经此一事,恐怕再也不会有人服我了,我还当这皇后做什么,招人笑话吗?”

皇帝看着她,她脸色苍白,瘦骨嶙峋,实在不明白,当他的皇后为什么会让她感觉如此痛苦。如果继续强留她,也许用不了三个月,就该为她大办丧事了……

他想了又想,最后长出了一口气,“朕可以答应你,但你出宫后的一切须由朕安排,不得对外泄露自己的身份,没有朕的允许,不得踏入北京城半步。”

她自然满口应允,只要能让她走出这个牢笼,不管什么条件,她都能接受。

其实她是自私了,也可能是她胆小懦弱,居然完全没有想过该怎么搭救阿玛,至少让他过得舒称些。

她不顾一切地走出了紫禁城,在去外八庙的路上遇见一场大雨,她站在雨里痛哭流涕,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现在的自己,哪里还有半点尚家人的风骨,一味地逃避,像丧家之犬。名声、尊严、威望、回头路……什么都没有了,注定一条道儿走到黑。

初被废黜时的短暂轻松后,又落进另一个无奈的深渊,不知道孤零零在外八庙,怎么才能有命活下去。

就在她大哭的时候,身边一直有个人替她打着伞,面无表情地笔直立在一旁。从她开始抽泣,一直陪她到哭完,中途没有说一句话,甚至连安慰都不曾安慰她一下。

她奇怪地扭头看他,“你是谁?”

车箱一角的风灯照亮他青白的面皮,他垂着眼,雨水顺着他的睫毛和鼻尖流下来,他有一双深邃的眉眼,虽然她已经不再是皇后,他也依旧保持着对她的尊重,垂袖道:“回娘娘话,奴才是前锋营三等蓝翎侍卫蒋云骥,奉旨护送娘娘前往承德。”

这么一来她倒不好意思继续哭了

番外(番外。)

,自己淋雨不多,却连累这个侍卫一身稀湿。

“你去换身衣裳吧。”她难堪地说,指了指车辇,“我上去了。”

蒋云骥这个名字,其实并未给她留下多深的印象,只记得是他带的队,到了五道沟,一应也是由他来安排。

要重置一个家,大到房产屋舍,小到家什摆件,桩桩件件都得操心。知愿是油瓶倒了都不知道扶的大小姐,她也想自己安排来着,可惜插不上手,只好站在檐下干看着。

蒋云骥没有祁人大爷的傲性,他细腻、温文、知进退,向她回事的时候,连眼皮都不敢抬一下,张口闭口全是娘娘。

知愿很感激他,亲自捧茶给他,他退后一步,恭敬地弯腰承接,在他面前,她永远是不可攀摘的主子娘娘。

后来他来往于京城和承德之间,有些情愫暗生,但是谁也不敢捅破,毕竟一个是曾经的皇后,一个只是不起眼的三等虾。

他们保持着适当的距离,蒋云骥每回来,都替她解决一些不平的琐事,譬如一个女人自立门户后遭遇的种种,当地乡绅的刻意欺凌等。男人的解决方式就是动武,一刀插在人家供奉祖宗牌位的高案上,随行的侍卫将乡绅家围得水泄不通。

乡绅见来人穿着公服,腰上别着牙牌,自然不敢造次,嘴上圆滑地推诿,结果一脚就被蒋云骥踢翻了。

“爷是干什么吃的,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你欺负得人好啊,打量没人撑腰,你要反了天了,这家私全并入你账下,可好不好?”一面说,一面抽刀就朝人脑袋上削,幸好那乡绅缩得快,只把头顶上发髻削秃了。他错牙冷笑,“今儿留着你的狗命,适逢菩萨生日,不宜见血。要是再有下回,你就洗干净脖子,擎等着离缝儿吧!”

说完一挥手,说“走”,带来的侍卫们呼啦啦全撤出去。一个土豪乡绅哪见过这阵仗,顿时吓晕了,后来再没找过她麻烦。

“一个家,总得有个男人才好……”知愿坐在圈椅里喃喃自语。

当初在跟前伺候的人,全都破例放出去了,她是到了外八庙才重新买的使唤丫头。民间穷家子的孩子,伶俐的不多,难得挑出来两个,答话也有一茬没一茬的。

“没错儿,男愿有室,女愿有家,这是老例儿。少奶奶您孤身好些时候了,再找个人,谁也不会笑话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