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官家和别人不同,有种糯软的味道。像蜜煎局送来的磴砂团子,咬一口虽不达馅儿,但却粘牙,可以拖出去好远。
他抬了眼,“什么?”
她在椅上正了正身子,似乎不大好开口,犹豫了很久才说:“梁娘子和臣妾同天进宫,同天册封,官家还记得么?刚才我去宝慈宫,孃孃同我说了好些话,欲让我劝谏官家去宜圣阁……”她看他一眼,复低下头去,手指勾勾缠缠绕那裙带,低迷道,“宫里这么多娘子都盼着官家,官家若有闲暇,不妨去她们阁中坐坐。你机务忙么,娘子们能歌善舞,也可替你解解乏。”
劝男人御幸后宫,对她来说实在有点滑稽。他的脾气阖宫都知道,要是听人劝,也不必太后费那么大的劲了。不过尴尬归尴尬,提还是要提一提的,显得她这个皇后当得宽仁。至于去是不去,那就不归她管了。她眼下要盘算的是怎么和他提崔竹筳的事,只是又不敢确定到底该不该自己先招认。若他早就知道,也许觉得她不耍心机,还有得救;若是他不知道,岂不是自己挖坑把自己填埋了么!
她觑他一觑,他把目光挪到了别处,“皇后都还没承幸,何尝轮得到她们。”
他脸上波澜不惊,似乎只是一句再寻常不过的话,秾华要不是听得真切,一闪神可能就错过了。她起先一愣,琢磨明白了,脸上红云霎时升腾起来,以吹枯拉朽之势扩撒进了领口。
今上闲闲转过头来,“皇后怎么不说话?”
秾华两手用力扣在一起,指甲抠得关节发疼。同他交战必须有强大的内心,被他两句话撩拨得方寸大乱,以后哪里还有招架之力?装蒜么,其实她也会。于是眼波流转,嗔道:“官家叫我说什么?孃孃的意思是,官家若不愿御幸其他妃嫔,便常到臣妾殿里走动。那日和官家分手时,臣妾曾央求官家来看我,可盼来盼去,都不见你到涌金殿来。今日是天贶节,朝中又闲来无事,臣妾略备薄酒款待官家,官家来么?”
他手里盘弄一块辟尘玉佩,指尖抚那凹凸的纹理,曼声道:“我记得皇后饮酒会起疹子,如今都好了?”
她窒了下,想起他给她擦药的事,顿时有种兵败如山倒的感觉。也是负气,干干笑道:“酒虽沾不得,却可以为官家执壶。官家若应允,我这就命人筹备起来,殿里换上安息香,恭候官家驾临。”
他果然不答了,两眼望向她,冷得毫无温度。
秾华知道进退,自然不能一味地火上浇油,要是惹毛了他,岂不连戏都唱不下去了?她忙换了个话题,含笑问他,“那日说好的傀儡戏,官家筹备了么?我的戏本子都写好了,官家可不要落了下乘,到时候拿不出来,也算我赢。”
他闻言一哂,慢条斯理道:“今天是个好时机,索性分出胜负来吧!”
她哦了声,“原来官家早写完了么?那好极了,我这就吩咐人取傀儡来。”
他让她稍待,“你赢了,我带你去艮岳避暑。要是我赢了,你当如何?”
愿赌服输嘛,她说,“条件由官家开。不过有言在先,不能提过分的要求,须在我能力范围内。毕竟我只是想去艮岳游玩,官家要是让我摘星星摘月亮,我办不到,就别怪我不认账了。”
不认账说得气定神闲,这也是需要本事的。今上淡淡扫她一眼,“皇后放心,我不会有意刁难你。但眼下我还没想好,等想好了再知会你。”
她点头认同,只是一面同他周旋,一面又要考虑崔竹筳的事。再三权衡,终于还是决定先提及,便温声道:“我家曾请过一位西席,官家知道么?昨天梁娘子来我宫里闲坐,请我的示下,说新来了位直学士画技了得,想命他画像。这事我打发人问了太后意思,太后也是应允的。后来再差时照去天章阁打探,才知道那位直学士就是我在建安时的先生。”
她说完,心里有些忐忑。小心察言观色,他倒是一贯淡然的神情,长长哦了声,“这位先生有心,不远千里到大钺来,想是不放心皇后吧!既是你的恩师,当高看一眼才是。目下资历尚浅,直学士无品秩。稍过些时候,如果有真才实学,不妨往上提拔。”
他这么说,她却没想到,总以为少不得冷嘲热讽几句,谁知竟没有。不过这人心思太深,等闲猜不透他心中所想,也许越应当发难,他控制越得当吧!
秾华掖着两手福身谢他,既然他沉得住气,那就暂且捂着。不过崔竹筳留在禁内不安全,还是早早离开的好。像乳娘和阿茸她们,也要想办法散了。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牵扯的人太多,反倒掣住了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