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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歌(171)

作者:九月流火

谢府同样被欢呼声惊动,谢韫玉和谢韫珠顾不上世家女的矜持,拎着裙子跑到城门口。

城外战斗已至尾声,东方一缕阳光穿破云层,越过原野,照射在城门口的修罗场上。血汇成溪流,一直蔓延到城门,染红了砖缝土壤。在毫无美感可言的肉搏和厮杀中,一道雪光显得尤其抢眼。

他手持方天戟,骑着马从敌军阵中掠过,手中长戟由精钢打造,砍刺劈勾灵活变幻,在阳光和鲜血的映照下快得像雪光,所到之处叛军如稻草一般齐刷刷倒下,而他身上白衣如昔,一滴血都没有溅上。

太阳越升越高,明光从他背后洒下,美丽圣洁又杀气凛然。城中百姓都被他身上的杀气所慑,一时没人敢动弹。

谢韫珠不太确定地问:“二姐,这是谁?”

他的面容和在建康时没有差别,但浑身气势大变,尤其是那种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狠戾劲,让谢韫珠不敢相认。

谢韫玉还没说话,城门口传来一道浅浅的“既明”,刚才还在无情收割生命的少年将军顷刻收敛了身上的杀气,轻巧一跃翻下马背,快步朝城门前的少女跑来:“皎皎……”

谢玖兮完全不在意他刚从战场上回来,萧子铎也没有在意背后乌压压的军队,两人相向奔赴,在朝阳初升的城门前紧紧相拥。

城中百姓都怔松地看着这一幕,他们印象中的谢女公子永远冷清理智,永远面不改色,他们从没见过谢玖兮如此外放的情绪。

背后一路跟着萧子铎南下的青州军队同样很震惊,这是萧少将军?

萧子铎的长相太过好看,有些时候都不得不戴面具来减少麻烦,而他雪白的皮囊下却是一个杀神的灵魂,所有见过萧子铎杀人的士兵再不敢直视他的脸。齐地和北魏激战半年,最后北魏人看到白色铠甲就下意识害怕。

冷着最好看的脸、杀着最狠的人,两军私底下都叫他“玉面杀神”。但现在令无数人闻风丧胆的玉面杀神却小心翼翼抱着一个女子,甚至细心地替她提起裙子,以免地上的血污脏了她的裙角。

青州士兵都不敢再看,默不作声打扫战场。这种时候身经百战和久疏训练的差别就显现出来了,青州军行动井然有序,彼此配合,都不需要萧子铎发话就知道该做什么,而广陵士兵就显得无序很多。

谢玖兮刚看到萧子铎时惊喜交加,一时冲动跑了下来,现在情绪褪去才意识到周围还有很多人。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放开萧子铎,萧子铎却从容地站在她身边,一一问好:“二表姐,三表姐,六表兄。”

===第77节===

围观百姓听到萧子铎的称呼,恍然大悟原来他们是亲戚,怪不得前来救援广陵。

谢韫玉和谢韫珠对着萧子铎点头示意,神情有些拘束,谢六郎同是男子,自来熟地上前招呼萧子铎:“萧二表弟,没想到竟是你来了。你不是在青州吗,怎么会出现在广陵?”

“说来话长。”萧子铎道,“六月时我注意到北魏边境不正常调兵,担心他们想要南下,所以一直关注着淮河局势。我听到万景叛乱后赶紧入京勤王,路过南衮州时听说广陵被困,我就来了。”

六月时萧子铎就感觉到北魏狼子野心,他写信提醒沿线守将。结果萧道将万景封到寿阳,果不其然爆发了叛乱。萧子铎实在不知道萧道脑子里在想什么,只能暂离青州,南下支援建康。

萧子铎原本没打算来南衮州。无论从战略意义还是从私人感情,建康都比广陵重要,所以萧子铎听闻广陵被围后也无能为力,他总要先保证谢玖兮的安全,可是,三天前,他却在夜里看到广陵方向传来金色灵光。

金色法阵明亮又纯粹,萧子铎这才意识到,皎皎竟然在广陵。

萧子铎并不关心萧道、萧子锋的死活,他要护的从始至终只有一人。萧子铎后知后觉想起来,谢玖兮二姐好像和刘氏订婚,刘延父子正在广陵镇守。

萧子铎暗骂自己糊涂,这么重要的事,他竟然现在才想起来。随后他下令调转方向,全速赶往广陵。他一路上不拐弯,遇山过山遇河填河,创造最快行军速度,三天到达广陵。

萧子铎三言两语说得简单,但从青州一路南下,其中艰险岂是外人能知。谢六郎听后心中百感交集,广陵被围有一个月之久,谢家那么多姻亲故交,没一个肯来冒险,最后替他们解围的,竟是远在千里之外、谢家完全没有放在心上的萧子铎。

尤其谢六郎想到京口太守是谢韫珠的未婚夫,建康宫城还有意让谢玖兮做太子妃。姑母口口声声说视谢玖兮如亲生女儿,萧子锋也表现的十分上心,亲自替谢玖兮去买她最喜欢的糕点。但他们遇险时,京口和建康都选择自保。

谢六郎能理解,为了姻亲拿命冒险,不值得。大家都有家有业,当然要做最稳妥的事。

可是,别人能做到,他们却做不到,这番对比就尤其让人寒心。

眼看围过来的百姓越来越多,谢玖兮不想成为话题,便说:“广陵刚刚解围,还有许多事要安排。我们别在这里挡着路了,叙旧稍后再谈也不迟。”

几人都应诺,谢韫玉和谢韫珠在谢六郎的护送下回府,谢玖兮去太守府安排后续处理,萧子铎跟在谢玖兮身边,两人静静在广陵城漫步。

走了很久,萧子铎问:“皎皎,这十七个月,你过得好吗?”

萧子铎去年六月孤身去青州,如今又是一年冬,他们已一年半未见面了。

刚才在万军阵前,他手执长戟身披铠甲,威风凛凛,不苟情面,连谢玖兮都觉得陌生。如今他轻声问起两人分别后的事情,声音和从前一样清柔浅淡,谢玖兮这才确定,既明还是既明,并没有变化。

谢玖兮回想过去的一年半,她的生活经历了天翻地覆,可是时过境迁,那些惊惶、委屈过去了许久,再诉苦显得矫情。

谢玖兮漫不经心道:“还好。我守完了祖母的孝期,画了很多新阵法。年初时建康动荡了半年,每个月都有不同的军队冲进来,我们大概经历了五六个皇帝吧,后来萧将军来了,局势才安稳下来。但大姐姐厌倦了宫廷,决心去归善寺带发修行,二伯父、二伯母都脱不开身,托我们来广陵送二姐出嫁,巧的是撞上了叛乱,好在有惊无险,我们都好好的。”

她说得轻描淡写,但萧子铎听着只觉得心痛。亲人去世、长姐被废、京城动乱、被困孤城,这些事说着简单,但每一件稍有差池就会没命。她经历了这么多危险,而他却无法陪着她。

萧子铎垂下眼眸,说:“明明说好了我会一直保护你,可是你最需要我时,我却不在身边。就连广陵之围也是我看到你的阵法灵光后,才知道你有危险。如此无能,我还有什么资格来见你?”

谢玖兮知道他又钻牛角尖了,她笑着握住萧子铎的手,说:“连我三姐都知道人要靠自己,不能事事指望别人,我怎么能永远等着你来救?你呢,在青州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

萧子铎回想和她分别的十七个月,明明很漫长,但回头想时什么都回忆不起来。萧子铎说:“没什么特别的事,无非是一日日巡逻、打仗,不值一提。”

“打仗还不值一提?”谢玖兮说,“我们刚来广陵刘太守就弃城跑了。我被迫顶替刘家,又当太守又当参军又当主簿,每日忙得连饭都没时间吃。才一个月我就快累死了,你居然坚持了一年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