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老夫人原来觉得,这种娇养长大的公子哥就是一时兴起,跟两天兴致散了,自然就会回去了,怎么会有人放着长安的世子日子不过,跑去边关受罪呢?然而江陵却始终跟了下来,没喊过一声苦,每天都快快活活的,路边开了一朵花他都能嚷嚷半天。
渐渐的,任老夫人也习惯了队伍里有江陵存在。树荫转浓,天气渐渐湿热了起来,剑门关也到了。
剑门关毗邻边陲,常年战备,生活条件当然十分艰苦。任遥在长安是威风凛凛的羽林军将军,但在这里,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校尉,一切事情都要亲力亲为。
他们赶到时,住的屋子甚至还在漏雨。任遥长这么大,虽然练武辛苦,但生活上其实没吃过什么苦,更别说住这种茅草屋。江陵肯定更没住过,但他表现得比任遥还适应良好。他住在任遥一家隔壁,刚来第一天就自告奋勇帮她们补屋顶,虽然差点把她们房顶踩塌。第二天一起来,他又欢欢快快找东西补墙,似乎面前只是一场大型游戏,没什么值得沮丧的。
任遥白日去剑门关巡逻,晚上回来打扫院子,修补房间,下厨做饭。江陵不在士兵名录里,但也厚着脸皮跟着他们一起巡逻,整日在剑阁险峻的山路上奔波,没有一句怨言。
他们两人一起爬山,一起练枪,一起看太阳升起,一起看剑崖坠月,时间仿佛又回到了终南山,每日只需要做好眼前的事,只要付出就一定会有收获,累却充实。
几个月过去,连任老夫人都对江陵改观了。一天傍晚,任遥夜巡回来,替任老夫人铺床。任老夫人看着她晒黑许多,却也变得坚毅的侧脸,突然说:“我原本觉得,江陵毕竟是江安侯的公子,齐大非偶。但这么久看下来,他是个好孩子。”
任遥一怔,埋头整理被角:“祖母,您说这些做什么呢。”
任老夫人淡淡道:“我活了这么多年,看人的眼力还是有的,那个孩子喜欢你,要不然,也不会一路从长安跟到剑门关。千金易得,真心难求,你年纪也不小了,难得遇到喜欢的人,终身大事,该定就定吧。”
任遥不知道祖母怎么说起这种事,尴尬道:“哪有,我和他就是朋友,您说什么呢。”
任老夫人冷笑一声,说:“我老糊涂了,是朋友还是喜欢,分辨不出来?他喜欢你毋庸置疑,你对他也不是毫无感觉,要不就你那脾气,能有耐心教人学任家枪?人生能遇到一个你喜欢,对方也碰巧喜欢你的人,已经是万里无一的幸运,你要珍惜。那孩子虽然没心眼,但是真心爱你,无论他家里人怎么样,他愿意掏出心对你好,就够了。趁我现在还主得了事,改日,把你们的亲事定了吧。”
任遥无意捏紧了被角,这么久过去,其实床铺一点都没变整齐。以前她一心证明自己不比男人差,为此不允许自己身上出现任何女子的东西,包括情感。但来剑门关这么久,她走过深山,看过生死,亲眼见证了戍边将士的风霜雪雨。见识过真正的生活,她才明白她生在侯门,是多么幸运。
女儿身如何,朝不保夕又如何,只要太阳照常升起,没什么过不去。任遥也终于承认,曾经的她武艺虽强,但内心是怯弱的,所以极力排斥她觉得象征弱的东西。等她内心变得强大自信,就会发现,爱漂亮衣服和坚强勇敢,从来都不矛盾。
她生而是女子,却降生在将门,所以才成了今日的任遥。她原本不必排斥,她身上属于女人的一部分。
任遥最终笑了,低声说:“好呀。”
第201章 虚实
任遥和江陵照常去城墙巡逻,同伍的人不知怎么得知他们要成婚的消息,一见到他们就笑道:“任校尉,江郎君,恭喜啊。”
任遥一怔,还没反应过来,江陵已拿出喜饼,笑呵呵塞给众人:“多谢,等办酒宴时,可都要过来捧场啊。”
喜饼用红纸包好,上面写着百年好合之类的吉祥话,看得出来是用了心的,任遥有些惊讶地看着江陵,甚至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准备了这些。
大清早就有彩头拿,无论认识的不认识的人都过来凑热闹,江陵来者不拒,只要说恭喜的话,他都高高兴兴送喜饼。一包喜饼很快就发完了,任遥看着他空空如也的包裹,道:“我以为你放的是干粮,原来是这些。你都发给别人,中午吃什么?”
他们在剑门关巡逻,一走往往一天,所以任遥和江陵都养成了出门携带干粮和水的习惯。任遥今早看到江陵背了一大包出来,还以为是他准备的吃食,没想到是喜饼。
江陵将包袱收好,理所应当道:“不是还有你吗?”
任遥挑眉,冷冷道:“我只带了我自己的。”
江陵嬉皮笑脸凑上来:“我不信。你肯定带了我的。”
任遥为防万一,每次出门任何东西都带两个人的份,只是一直没用上,她也从未提过。可是江陵知道她身边永远留有他的位置,所以才敢肆无忌惮。
任遥没好气白他一眼,背着包裹朝前走去。江陵嬉笑着追过来:“辛苦娘子了,我来拿!”
“滚,谁是你娘子?”
“我错了我错了,辛苦长官了,那更该我来拿了。”
两人打打闹闹间,江陵看到将军过来了,忙招手:“周将军,我们要成婚了!这段时间多谢将军照顾任遥,这是她特意给您留的喜饼。”
任遥又羞又恼地瞪江陵,怎么就成了她的喜饼?江陵示意任遥别说话,笑嘻嘻将喜饼塞给周将军。到底是喜事,周将军没有拒绝,接过来后脸色不由和缓了些:“你们要办喜宴了?”
任遥还没说话,江陵已嘴快道:“时间还没定,这几个月承蒙将军照顾,我们还想请将军为我们主婚呢。”
周将军也知道这两人是长安来的,不知得罪了什么人才被发配到这种地方,要不然,他根本不够格做这两人的长官。但任遥和江陵没有任何不满,对着他一口一个将军,十分恭敬,巡逻练武时也丝毫没有长安贵族子弟的娇气,事事抢着来。
周将军原本觉得他们是不是想尽快调走,所以有意表现,但他冷眼旁观了一阵子,这两人认认真真执勤,下了值就回家做饭、布置房间,像是要扎根于此,完全看不出将就的样子。
渐渐的,周将军也真心把他们当自己人。江陵对任遥的心意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现在两人终于要成婚了,周将军也替他们高兴。如果在长安,有资格为他们主婚的恐怕至少得是公侯,现在他们来请他,可见是真心把他当长官。
要是放在以前,周将军就应了,但现在,周将军叹息了声,说:“我刚接到长安的信,皇帝已禅位给相王,复封温王。朝廷正值紧要关头,剑门关乃边关重地,不能出岔子,我身为主将不得玩忽职守,你们的喜酒,恐怕我没福气喝了。”
任遥和江陵对视,都觉得震惊。江陵马上收起笑意,任遥沉着脸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邸报上写着三月初一,只不过剑门关路途遥远,路上耽误了两个月,这才到了现在。”
任遥忙问:“温王禅位给相王,那韦太后呢?”
周将军摊手,无可奈何道:“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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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回到两个月前,二月的最后一天,太极宫。
玄武门一片血红,分不清是火光还是溅上去的血。韦家人的首级挂在马上,他们睡梦中被杀死,直到现在眼睛还是大睁的,仿佛不敢相信平日里最看不上的小兵竟敢对他们不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