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行止隐约听到明雨霁的声音,硬是从高烧中醒来,挣扎着起身:“这是我自己决定的,和你没关系……”
明雨霁吓了一跳,赶紧扶住他:“别动,你的伤口刚包扎过,不能再撕裂了。”
众人忙了一通,好容易把苏行止安置好。李华章十分过意不去,道:“怪我,拖累你们至此。要不是我,你们何必冒着生命危险来商州,苏行止也不至于伤成这样。”
明雨霁拿湿帕子给苏行止降温,淡淡瞟了李华章一眼,道:“别给自己贴金,我是为了二娘来的,和你没关系。你要是真过意不去,稳定好商州局势,别让父亲担心才是真的。”
明华裳握住明雨霁的手,柔声道:“姐姐你别急,苏兄不会有事的,商州也不会有事,我们一起想办法。二兄,姐姐话说得比较冲,但她也是好意。”
李华章当然不会介意,道:“我明白。”
认识一个人不能看他说了什么,而要看他做了什么。就凭明雨霁冒着生命危险千里送信的情谊,李华章就不会在意明雨霁的口是心非。
谢济川冷眼看着明华裳在几人之间穿针引线,调合转圜,很快明雨霁和李华章都被哄得服服帖帖。谢济川心中暗叹,他早就知道明华裳会说话,今日作为局外人,才直观感受到明华裳处事技巧之高超。
乍一看明华裳是他们之中最平庸的人,然而,就是因为和她相处没有压力,每个人都愿意和她说心里话,每个人也都觉得自己和明华裳的感情更好一点,不知不觉,她就成了团队中最没存在感,却最离不开的人。
韩颉说得不错,明华裳才是最好的玄枭卫,不声不响间,所有人都已为她所用。
明华
裳等苏行止的伤情平稳后,移步外间,仔细询问起镇国公府的事情。她得知国公府除了行动不自由,其余一切都好,委实长长松了口气。之后她才问起京城局势,虽然谢济川已经说过一遍,但搜集情报总不嫌多。
明雨霁说长安各势力的动向,和谢济川的差不多,详略侧重不同而已。不过,明华裳却注意到一点:“你说,万骑官兵似乎并不服韦家人?”
“是啊。”明雨霁说,“我出城时伪装成押粮士兵,和他们走了一段路,无意听到许多内情。他们对韦家人意见颇多,韦元等人都是空降到万骑营的,这些人吃住不在兵营,没有从军经历,却处处摆长官的谱,想让士兵如臂使指,士兵做不到他们就命人打。不止是底下的小兵,连中层士官都苦不堪言。”
韦皇后一昧照搬则天皇帝的经历,显然不明白,并不是将大将军换成自己人,这只军队就为她所用了。
明华裳突然想到则天皇帝曾漫不经心说,学她者生,似她者死。当时不觉得什么,如今回想,才觉胆战心惊。
现在这些事情,是不是她早就预料到了?她身体死了,灵魂却依然笼罩在大唐上空,无形影响着政局变幻。
明华裳叹了口气,打起精神说:“长安鞭长莫及,我们现在先想想近的。谯王没收到封家的回信,迟早都会猜到我们识破了他的意图,商州之围近在咫尺。我们要怎么办?”
明雨霁来之前就知道,明华裳和李华章不会抛下一城百姓自己走的。她压根也没有劝明华裳,直接问:“商州有多少兵力?”
李华章声音冷静清晰,道:“两千府兵。除去空饷、老弱病残、兵籍流失,能上战场的不到一千,而这些人久疏训练,实际战斗力还要再打折扣。”
明雨霁皱了皱眉,只能指望援兵:“还有任遥,她带来多少人?”
谢济川轻嗤一声,说:“五百,我很确定。”
任遥带的兵是天子亲军,训练良好,装备齐全,各个都是精英。明雨霁猜到援兵数量不会很多,但这也太少了。
明雨霁沉默了,片刻后问:“那均州有多少人呢?”
这是明华裳的业务范畴,她道:“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们想先听哪个?”
谢济川毫不犹豫:“坏的。”
“好的。好消息是不止商州武备废弛,均州府兵同样松懈得厉害。但坏消息是,谯王来了均州后知道韦皇后不会放过他,这些年一直在暗中联络各节度使,如今,剑南节度使已投靠谯王,会从楚州调两万大军,助谯王夺回皇位。”
这下所有人都说不出话了。谢济川笑了声,点头道:“不错,只要每个士兵都能以一敌二十,商州就能胜利了。”
明雨霁试着想办法:“紧急从周围调兵呢?”
明华裳摇头:“我们也想过,但府兵疲敝,精兵都掌握在节度使手中,而距离我们最近的,就是剑南节度使。”
兵力悬殊,朝廷不会派援兵,近处也没有能救火的水,看起来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战争。明雨霁心情沉重,已经在想刺杀谯王和剑南节度使的成功率有多大了。这时候,李华章突然开口:“我有一个计划,或许只需要几个人,就能从内部瓦解这场造反。”
谢济川挑眉,十分怀疑:“莫非你想靠区区几个玄枭卫,打赢两万大军?”
李华章不急不燥,眉宇间自信、沉着又从容:“无论士兵有多少,做决策的始终只有几个人。如果能利用情报,让他们做出错误的判断,就可以。”
第196章 斥候
李华章的话堪称异想天开,众人安静,一齐看向李华章。李华章不慌不忙拿出地图,示意道:“谯王的兵力听起来多,但他在本地招募的都是游兵散勇,不成气候;剑南节度使和他通过书信交流,任何反应都需要时间。只要我们抓住机会,将均州内部分而化之,再联合任遥一举剿灭煽动造反的核心团伙,剩下的士兵不用我们处理,自然而然就会溃不成军。等谯王死了,剑南节度使师出无名,多半会销毁和谯王的书信,装不知道。我们可以在稳定均州形势后将其解职;若他还执意起兵,那我们可调各地节度使伐之。但这是最坏的情况,我们可以在杀了谯王后给剑南节度使传递假信号,让他误以为我们并不知他暗中投靠谯王,只要稳住他,剩下的事可以徐徐图之。”
谢济川道:“但是你这个计划只对散兵适用,而且要保证剑南节度使不会下场。若剑南节度使铁了心支持谯王,在收到谯王被围的消息后命楚州大军支援均州,不出一天,我们所有人都要死。”
剑南节度使和长安那些养尊处优的将军不同,他戍守西南,常年和吐蕃、南诏交战,麾下士兵久经沙场,经验丰富,亲信遍布全军,任遥带来的羽林军战斗力恐怕未必比剑南军高。任遥的五百精兵加上李华章训练出来的商州府兵,或许能打均州兵一个措手不及,但若想用这一套解决楚州的两万大军,就纯属痴心妄想了。
李华章修长白皙的手指点了点楚州,道:“所以,我们要先想办法,把楚州兵力调走。”
谢济川挑挑眉不说话,连明雨霁都觉得不太可能:“楚州可是军事要塞,剑南节度使怎么可能从楚州撤军?”
“战争不止是短兵相接,还有很多不为人知的暗中较量,这就是玄枭卫的意义。”李华章手指顺着地图划过,说道,“人往往会对自己推断出来的事情深信不疑,任遥要来的消息恐怕谯王、剑南节度使都知道了,不如我们学一学卫珠,利用他们下意识的想法,诱使他们做出错误的判断。如果我们将一具尸体伪造成任遥的斥候,顺着汉水冲到均州,斥候的随身信件里有任遥的亲笔书信,说她要联合陇右节度使,在汉阴合兵走水路,出其不意偷袭均州。谯王得知消息后必然要向剑南节度使求助,陇右的兵力远比剑南雄厚,陇右共有七万余兵力,而剑南加起来也不过三万兵力,剑南节度使若想抵住陇右军,必然会从楚州撤军,会兵至金州,好趁任遥、陇右军还未站稳跟脚之时偷袭。等剑南节度使从楚州撤兵后,我们的人则顺着均水悄悄抵临均州。事变当日,城内的玄枭卫负责开城门,让城外的士兵冲入城池,杀掉心腹,活捉谯王。待谯王被俘,剑南节度使即便得知中计,也无力回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