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华裳毫不客气地当起甩手掌柜,进屋里舒舒服服烤火了。宝珠留在外面,安排众人有序离开。过了一会,窗外的声音渐歇,宝珠打帘子进来,身上浸着浓浓的寒气:“王妃,所有人都回去了。”
明华裳换了双软底鞋,正坐在内室里摆弄封老太爷的鸠杖。她不慎走心地嗯了声,拎起拐杖来试了试,道:“辛苦你了。喔,可真沉。”
宝珠手和脸都冻得通红,但她来不及取暖,忙端来热茶点心,轻手轻脚放到明华裳手边:“是呢,这是朝廷赐下的长寿杖,老太爷十分珍爱,等闲不离手。这些小丫头真是失礼,怎么没人给您上茶?王妃莫怪。”
明华裳笑着摇摇头,示意无碍。她放下拐杖,余光瞥了眼茶点,却没有吃。这时外面传来扑棱翅膀的声音,明华裳立马打起精神,起身往窗口走去。
她打开窗户,一只白鸽立马飞进来,明华裳伸手接住它,替它擦身上的雪:“信送过去了吗?”
白鸽歪头,对着明华裳咕咕低叫。明华裳取下信筒,发现里面的信笺已经换了,她展开纸,一目十行扫过。宝珠走过来,道:“这只鸽子竟像是在回王妃的话呢,可真有灵性。”
明华裳点头,随手将信纸团进衣袖,爱怜地擦拭鸽子身上的羽毛:“外面还下着雪,它估计冻惨了,宝珠,我记得你养了一只鹦鹉,可容我借鸟笼一用?”
宝珠怔了下,转瞬笑道:“王妃这是说什么话,您看得上是我们的福气。王妃请这边来。”
宝珠带着明华裳到抱厦,亲手打开笼子,在水槽里加了水米。明华裳将信鸽放入笼子,看着两只鸟谨慎地各站一边,相互抖羽毛试探,好笑道:“果然是有灵性的东西,还懂得虚张声势。”
宝珠附和道:“这只鹦鹉被我养蠢了,多亏王妃的白鸽和善,不与它计较。”
明华裳淡淡笑了笑,道:“它可不蠢。要我说,这只鹦鹉是极聪明、极通人性的灵鸟,你分明养得很好。”
宝珠浅浅垂眸:“王妃谬赞。”
两只鸟度过了战术威慑期,进入骂战,一时间抱厦里叽叽咕咕吵个不停。鸟的事情交给它们自己解决,明华裳信步走出抱厦,用帕子擦拭手指。宝珠看出明华裳不喜欢手上的味道,连忙叫人奉水过来。明华裳没有推辞,洗了手后,一个侍卫披着碎雪进来传话:“报,王妃,属下顺着脚印找到了城门。但我们晚来一步,那伙人已杀了守门人逃出去了。我们还遇到了王爷留下来的人。”
明华裳听到精神一振:“他也回来了?”
“是,但王爷已带人去追山匪了,只留下一队人照应城门,我们找过去的时候差点误会。”
明华裳听着不由皱眉,看来李华章刚接到她的信就回城了,但他们还是来晚了,山匪已杀了守城人逃走,李华章连城门都没进,立刻带着人去追山匪。明华裳叹气:“他总是这样。罢了,他还说什么没有?”
“属下去的时候王爷已经出发了,并未听到王爷吩咐。”
“遇害的城门守卫停放在何处,还有其他伤亡吗?”
“王妃放心,王爷走前已安置好了。”
明华裳仔细询问细节,确定李华章已经安排好抚恤和治疗事项后,才放心道:“其他人性命无碍就好。你将城门发生的事,无论具细,从头说一遍。”
侍卫复述城门守卫的话,今夜他们在东城墙巡逻时,突然听到城门边传来惨叫,他们赶紧跑过去,看到一伙黑衣人挥舞着大刀,砍死了好几个官兵,一路杀到城门前。他们忙上前支援,但那群人极为凶悍,他们接连折损了好几个人,实在拦不下来,眼睁睁看着那伙人打开城门栓逃出去了。幸好雍王不久后来了,这才救下受伤的几人,雍王命人给他们包扎,问清楚黑衣人逃跑方向后,就带人去追了。又过了一会,明华裳派去的人找到城门,侍卫问清楚情况,立马回来向明华裳复命。
明华裳问黑衣人的特征,侍卫挠挠头,说:“属下没问,不过听受伤的守卫说,那群有十来个人,各个剽悍老辣,看起来对城防非常熟悉。而且,他们杀出城前,有人听到他们喊拿好什么什么侯,下半辈子就能吃香喝辣了。”
明华裳眼睛微眯,补充道:“可是随侯珠?”
侍卫眼神一亮:“哦对,就是这个东西。”
宝珠也在室内,从头到尾听到了侍卫的话,她拧着眉,疑惑道:“随侯珠怎么会在这群山匪手里?”
明华裳淡淡道:“这就说得通了,怪不得今夜封大郎会冒着严寒出现在摘星楼,原来是为了此物。我要是猜得没错,山匪不知从何处得知随侯珠还在摘星楼里,便从密道上楼,在楼里守株待兔,遇上同样去摘星楼寻宝的封大郎。他们两伙人发生了冲突,山匪铤而走险,杀了封大郎,夺宝出城。只要他们能逃走,等风头过去,只需变卖了随侯珠,得到的钱就足够他们挥霍一辈子了。”
侍卫和宝珠都露出恍然大悟之色:“原来是这样,王妃真是冰雪聪明。”
“但我有一点不懂。”明华裳慢悠悠说,“那伙山匪是从密道出入摘星楼的,然而这就是说不通的地方。封大郎作为封家人,知道摘星楼有暗道还算合理,但山匪不过一群临时招募的家丁,即便是封老太爷亲手将他们招进来的,再信任,也不可能告诉他们这么机密的事情。那么他们是如何知道摘星楼密道入口的?”
侍卫搔了搔头,一脸茫然:“属下不知。王妃莫急,等王爷抓到那群恶贼,拷问一下不就清楚了。”
明华裳微叹:“看来只能这样了。今夜你们辛苦了,去外面烤烤火吧。”
侍卫抱拳退下。他合上门,簌簌风雪被毫不留情关在外面,屋内静得只能听到博山炉里的哔剥声。宝珠斟酌着言辞,轻声道:“今夜天气这么差,雍王还亲自带兵剿匪,真是爱民如子。”
“是啊,他向来如此,眼睛里容不得一粒沙子。”明华裳掀开博山炉,用火钳拨弄香灰,说,“匪自然是要剿的,但杀人凶手,也不能放过。”
宝珠皱眉,十分不解:“王妃,不是山贼杀害了老太爷、二郎和大郎吗?”
明华裳对此笑了笑,回头,眼眸清凌凌直视着宝珠:“封锟确实是山贼杀的,但他们只是刀,真正引他们入局的另有其人。宝珠,你说是不是?”
宝珠沉默了一会,淡淡垂下眼睫:“王妃,奴婢不懂您在说什么。”
明华裳合上香炉盖,却没有放下火钳,她悠悠踱步到拐杖边,在某个地方轻轻一碰,拐杖上方光滑水亮的鸠首竟然掀开了,露出里面拳头大的空间。明华裳用火钳到处敲了敲,确定不会弹出毒针后,才慢慢靠近:“要是我没猜错,这里原本藏着一件至宝,正是曾经属于洛州首富卫家,后来却被封家强取豪夺的宝物——随侯珠,宝珠姑娘,我说的对不对?”
说着,明华裳歪头,注视着宝珠的视线清澈而从容:“或者,我应该叫你,卫珠。”
宝珠低着头,漠然道:“王妃,您在说什么,奴婢明明是宝珠。”
“在你被卖入封家前,你的父母给你取了另一个名字,叫卫珠。”明华裳不在意对方的冷淡,她将火钳放下,随手理了理袖口,说,“其实我早就怀疑你了,但你的时间很完美,封老太爷死时你不在场,而封铻死时你又赶不回来。现在想来你实在很聪明,你利用封家人的矛盾,不动声色杀死了每一个仇人,哪怕现在,我们就算知道了你才是凶手,也不得不替你报仇,追杀那群土匪。卫珠,你说是不是?”